第八十七章 本為天上人,賤己入凡塵
月色下煙霧籠罩著水麵,夜色深邃,一艘寧靜優雅的小舟驅散一切幽森。
小舟在河邊的碼頭停下,一個白衣如雪的溫潤青年走了下來,青年頭上別一支木簪,手中拿著一個酒葫蘆,青年以前不戀酒的,這兩天卻酒葫蘆不離手。
“叩叩。”
河邊的店鋪都打烊了,月色照耀下的揚州城這條街道十分安靜,酒家門前的敲門聲傳出去很遠,一直在街道上回蕩。
“誰啊?”屋內傳來腳步聲,一個聲音洪亮的老人聲音傳出來。
青年放下了敲門的手,溫和道:“掌櫃的,打些酒。”
“嘩啦!”
門開了,酒家掌櫃的看到門外站著的身影頓時一愣,站在台階下的青年麵如玉,眼若星辰,生的膀大腰圓的掌櫃下意識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懷疑莫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
“打擾掌櫃了,我打些酒。”青年見到發呆的掌櫃,輕聲又說了一遍。
穿了一件褐色粗布麻衣的掌櫃這才反應過來,倉促道:“哦,打酒啊,好好好。”
青年理解的笑了笑,掌櫃快步的走進了屋內,片刻之後門邊上的窗子支了起來,掌櫃的伸出頭對著門前台階下的青年招了招手道,“公子,這邊。”
青年不緊不慢的走到窗下,將手裏的酒葫蘆遞了過去,竹窗雖然不能透光,但勝在結實,可以防些小偷小摸的。
“我們店裏有各種各樣的,公子打什麽酒啊?”掌櫃笑嗬嗬的,臉上帶著除了日日需要掙些錢養家糊口之外萬事如意的普通人所特有的表情。
青年稍稍歪了歪頭,略作思索後問道:“你們這裏賣的最好的是什麽酒?”
“我們這啊,都是自家的小作坊,也沒什麽好酒,平日裏賣的最多的都是貧苦老百姓喝的清淤。”掌櫃笑著解釋,本來大晚上被人叫醒是件極其不愉快的事情,但是看到顧客並非常人之後不愉快一掃而空。
青年點點頭,目有回憶之色,開口道:“清淤我知道,我去過帝國的最東邊,最西邊,最北邊,最南邊;除去南方人不愛喝這個,其他各郡都有人喝,尤其是碼頭或者商行裏搬運東西的夥計,小作坊裏打鐵的,田裏種地的,隻要是做些體力活的,基本上沒人不喝這個。”
“對對對,公子遊曆甚廣啊,我哪都沒去過,但是聽一些走卒小販說除了南方人不喝這個酒所以買不到之外,其他處處都有人喝,走到哪都能買得到清淤酒。”掌櫃的本就是釀酒之人,如今見到了遊曆過各處還對酒有些了解的公子哥自然是喜出望外。
青年笑了笑,“我還沒喝過清淤酒呢,這樣吧,這個葫蘆裝滿清淤酒,然後再把最好的酒給我拿一壇。”
“好嘞!”掌櫃的吆喝了一聲,轉過頭去打酒,口中閑聊道:“清淤酒這個酒啊,配料什麽的都公開了,基本上走到哪都一個味道。”
白衣青年看著腳下的影子在月色中頗為突兀,隨口道:“這就要謝謝神劍宗的孫掌門了啊。”
“那是。”將酒葫蘆遞給青年後掌櫃的有去搬酒,邊搬邊道:“聽說孫掌門在江湖名聲不太好啊,不過對咱窮苦老百姓可真的是沒話說,你看看這清淤酒,止疼散瘀,做苦力活的老百姓,哪個沒點小傷小磕碰的啊?”
“嗯,是的,孫掌門確實經常幫老百姓的忙。”青年打開酒壺蓋子,抿了一口細細思量,這是他第一次喝清淤酒,以前雖然見過,但是沒喝過。
掌櫃的把一壇落滿了灰塵的酒搬到窗台上,拍了拍手道:“聽說這清淤酒乃是孫掌門刻意為貧苦老百信調製的呢。”
青年正是遊曆天下的秋禪,此時不急著接過酒壇子,又喝了一口灌倒在酒葫蘆裏的清淤酒,朗朗解釋道:
“孫掌門小時候受過不少窮苦百姓的恩惠,那時候他還小,靠著吃百家飯長大的,見識過不少做些苦力活的善心漢子們回到家後一身傷痛。
於是在有時間有能力之後花了好幾年的功夫,嚐盡了天底下廉價的草藥,釀造出了能治傷淤,成本又極低的清淤酒,並且無償的把配方公示了出來,漢子們晚上喝上一杯兩杯能解一天的乏累。”
見到玉樹臨風溫如玉的青年對此事似乎有些了解,掌櫃道:“據說有些善心的大夫給貧苦人家治療跌打損傷的時候會好心推薦這個呢,也不知真假。”
“這是酒不假,其實也是藥,所以說大夫給跌打損傷的病人推薦這個是不假的,不僅有效果,還足夠便宜。”青年說完之後對著掌櫃道:“家裏有沒有什麽吃的?一並給你結。”
看著青年就不是個缺錢的,掌櫃也就沒想什麽便宜的餅麵饅頭,稍稍想了想道:“今日還有兩塊醬牛肉,你看怎麽樣?不過應該冷了,要不要給您熱一下?”
青年點點頭,溫和笑道:“隻要是熟的就行,冷不冷無所謂。”
“好嘞,這就給公子您拿去。”
看著掌櫃的進了更裏麵的屋子,秋禪就在窗子下候著,掌櫃進去很長時間還未出來,青年臉上沒有絲毫急迫,也無半點不耐煩,遠遠的聽到幾聲犬吠,想必是有人經過。
掌櫃來時兩手空空,笑著對青年道:“這天氣,怕肉壞了所以都放在井窖裏,剛剛我一拿,發現比我想得還要冷了些,估計絕對是難以下咽,所以我把家裏那口子叫了起來給醬牛肉熱一下。”
“那就麻煩了。”青年稍稍點了點頭。
看著逐漸安靜下來的窗子內外,掌櫃的說了聲去廚房看看,酒家門前又隻剩下一個白衣如雪的身影,上有酒棋清風裏,下有白衣月色中,遠遠一瞧,恰似仙人下凡塵。
“來,公子,給你。”
掌櫃將兩塊油紙包好的醬牛肉遞給青年,秋禪一手接下後掏出一塊銀子往掌櫃手裏一拋。
“公子稍等,我去給你找零。”掌櫃的接住銀兩後看了一眼,對著秋禪說完便往後走去,青年說了聲不用了後就緩緩走過街道往水邊而去。
掌櫃的看著白衣青年腰間掛著酒葫蘆,一手提著酒壇,一手提著兩包醬牛肉背影,忍不住道:“江湖上人人都說孫掌門人品不行,這是真的嗎?”
青年也不回頭嗎,笑著道:“連你們這種小門小戶的普通人都不欺負,人品再差能差到哪去啊?”
“是啊,有恩必報,連平民老百姓都善待的人人品哪裏會差了?”掌櫃的看著走遠的青年,激動的一拍掌,隨後對著屋內招手道:“快來快來。”
掌櫃的妻子看到丈夫招手,有些疑惑,但是想到剛剛丈夫說的外麵來了個神仙,估計是喊自己看神仙了,於是一邊抱怨有什麽神仙可看一邊還是抬腳走了過來。
“啊?“
看到白衣青年的背影,婦人便呆住了,老兩口相視一眼,掌櫃道:“沒騙你吧?“
“確實沒見過這般的人物,十裏八鄉都找不到這麽俊的後生。“婦人斷言道。
掌櫃信心滿滿道:“豈止是十裏八鄉見不到,我看這揚州城也沒見過,簡直就不似凡間能有的人物。“
一個空曠的聲音傳進老夫婦待的窗口:“掌櫃是否想要說一句:本為天上人,賤己入凡塵,天上的神仙何必輕賤自己來到凡間。“
正在看著青年背影的夫婦點點頭,耳邊傳來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聲音在一道道牆上撞來撞去,無數的回音,但是你又清清楚楚的聽清楚每一個字。
白衣青年突然停住了腳步,如臨大敵,他想起了剛剛的犬吠聲,一直想著揚州城歲月靜好,於是犬吠聲中的恐懼哀鳴被他忽略了,應該是有人來了,但他不知道是誰。
隨著輕微的腳步聲,一種幽森陰冷之氣隔著一條街撲到他的脖子上,觸動每一根汗毛,這輩子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濃鬱的死氣,附近無數睡眠中的男女老少突然縮了縮身子。
老夫婦頭伸出窗口,剛剛聽到了聲音,但是此時卻沒見到人,配上今日不同尋常的俊美青年,一切都是那麽的詭異。
掌櫃用力的掐了一下大腿,有痛感,那就不是做夢,不是做夢那就是撞鬼了,兩人相視一眼,額頭滲出汗來,四條腿不住的打顫。
秋禪提著酒壇和醬牛肉,轉頭看向犬吠聲傳來的地方,從這種死人氣息他猜到是誰了,世上僅次於皇宮中的那個紅衣白發周女的殺手。
遠遠的月色下,一個黑衣的高大身影越走越近,婦人看清楚了之後直接當場暈了過去,掌櫃的一把扶住妻子後順著坐地上去了,撞倒了一堆的酒壇,頓時窗內一陣劈裏啪啦的,酒水留了一地。
光頭僧人頭骨直接露在外,半邊耳朵不見了隻剩下一個黑窟窿,露出來的還是青銅色的骨頭,光著的兩隻腳隻能看到骨頭和連著各個關節的筋。
任誰看這都是個死得不能再死的人,但他還活著。
秋禪看著逐漸走進的身影,一雙溫潤的眼睛沒有絲毫變化,口中輕聲道:“十八子聖師。“
“我佛慈悲。“
一聲佛號傳遍整條街,滿身露出骨頭的黑衣身影走的越來越近,突然閉上了眼睛的秋禪仔細的聽聞著那句佛號,最近兩日的煩惱一點點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