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5章 燕埕瑉【番外】
燕埕瑉其實沒想著自己會這麽早死,隻聽得山石落地的聲音,他尚且來不及抓住手邊的韁繩,整個人就連人帶馬被滾落的泥土埋了進去。
意識消亡的那一瞬間,他想起了母妃,母妃總是嘴硬心軟,她要是知道他死了,肯定會很難過的吧?
還有皇後,那個將規矩禮法刻進了骨子裏麵,從嫁給他起就不曾有半點逾越,床上床下,吃飯說話,甚至連笑起來時都好像刻畫好了弧度,謹守著本分的女子。
她才剛產子就驟然沒了丈夫,知道他的死訊後,她是會和以前一樣,隻是低聲說一句知道了,還是也會掉兩滴眼淚?
燕埕瑉有些難受起來,隻覺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水裏,四麵八方都像是有股力量在將他朝著水下拉,四肢沉重的抬不起來,口鼻之間更是嗆得難受,耳邊還隱隱聽到些聲音。
“下去了嗎?”
“應該下去了,這麽冷的天,他個半大孩子掉下去怕是要不了一會兒就能沒了命。”
“哎,你說他也真可憐,天潢貴胄,生來尊貴,本該是肆意張揚的人上人,可誰叫他父王是東山王呢……”
“他這樣死了也挺好的,早早去地底下和他父母團聚,免得小小年紀留著受苦,陛下可是容不得他的。”
死?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燕埕瑉猛的睜開眼,周圍黑漆漆的不見半絲光亮,而之前說話的那兩個人早就沒了蹤影,他整個人沉在冰冷的湖水之中,手腳都像是沒了力氣,胸腔內更是幾乎要窒息。
他一張嘴,大量的湖水就朝著嘴裏湧。
燕埕瑉下意識的拚命掙紮起來,腿上用力蹬著,好不容易浮出水麵朝著岸邊遊了片刻,抓住幾根落在水麵上的藤蔓,這才滿是狼狽的爬上了岸。
一上岸後,他就劇烈咳嗽起來,大口大口的嘔著水,等能夠呼吸之時,肚子裏還圓滾滾的裝著湖水,而他整個人則是臉色慘白的跌坐在湖邊的石頭上,抬頭看著四周的一切。
他在宮裏住了十餘年,更曾經差點在這裏丟了小命,自然不會認不出來眼前是哪裏,他下意識的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隻有小小的一隻,而兩條腿更是短的不忍直視。
燕埕瑉花費了足足五日,才勉強接受了他居然重生的事實。
他回到了自己三歲的時候,那時他剛被明啟帝從東山郡接到宮中不到半年,那時候他還不認識母妃,還是個誰都能夠欺負的小可憐。
燕埕瑉向來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他隻安靜了一日,那兩個害的他“失足”落水,險些將他滃死在了禦湖裏的紫雲殿太監,就被杖斃而死。
燕埕瑉一邊應付著明啟帝,一邊想著接下來該做的事情。
他得想辦法幫自己脫困,還要去見母妃,這個時候的母妃應該已經到了宋家,也被宋家忽悠著送去了家廟,他得找到母妃護著她才行,不能再讓她受上一世的那些苦,而且也要替母妃護著她姐姐,免得母妃如上一世那樣愧疚一生。
燕埕瑉有許多想法,可都還沒來得及實施,就突然聽到北王為著北王妃大發雷霆的消息,他原本還疑惑著,上一世的北王早早就死了,他有過北王妃嗎?
結果宮人就告訴他,北王妃名叫沈珺九,是禮部尚書家的外甥女。
……
燕埕瑉發現有很多事情都變了,比如沈清梧沒死,不僅沒死還成了天閾商行的繼承人,沈心箬也好好的活著,與沈清梧一起離開了京城。
上一世煊赫了幾十年的宋家如今已經衰敗,葉氏死了,宋家敗了,宋宣榮和應王勾結,想要害死沈家兄妹謀奪天閾商行不成,惹怒了北王。
而本家被宋家送去家廟的母妃,不僅還留在京城,而且還和北王有了婚約。
燕埕瑉想盡辦法混出了宮,去了北王府,原是想偷偷溜進去的,卻被北王府的人抓了個正著,他奮力掙紮想要逃跑時,就突然聽到道熟悉的聲音。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燕埕瑉連忙抬頭,就瞧見了站在門前的少女。
她遠比上一世要年輕許多,發間沒有霜白,模樣嬌俏豔麗,一雙黑眸之中帶著些疑惑之色望著這邊,卻不見上一世的冷漠和不近人情。
原來母妃年輕的時候,真的這麽好看,瞧著就是個笑起來香軟乖巧的小姑娘。
燕埕瑉激動極了,奮力掙開了抓著他的人,衝上去就抱著沈珺九興奮道:“母妃!”
他叫出口後,周圍就異常安靜。
燕埕瑉正想著找個借口,說沈珺九像是他已逝的母妃,仗著孩子身份耍賴好能留在母妃身邊時,就見母妃低頭靜靜看了他片刻,然後說道:
“燕埕瑉?”
燕埕瑉驚呆。
……
燕埕瑉怎麽也沒有想到,母妃居然也是重生的,不僅是重生的,而且她回來的比他還要早,而京中這所有的變故也都是因為母妃。
燕埕瑉並沒為難多久,就坦然接受了此事,而隨即他便高興了起來。
特別是在北王將他從宮中帶出來,讓他能夠住在北王府裏,和母妃一起生活,他就越發高興了,也心甘情願的認了北王這個“便宜爹”。
當然,如果北王叔不那麽愛吃醋,不那麽小心眼,不動不動就將他扔去蹲馬步,自己抱著母妃的話,他就更高興了。
燕埕瑉在北王府過的很開心,從剛開始覺得回到了年幼時的別扭,到了後來能夠心安理得的借著這幅皮子撒嬌耍賴,還交了好些將來能夠出類拔萃的小夥伴,日子過的有滋有味。
他不必像是上一世那樣,防著人害他,不必怕睡著了之後就再也醒不過來。
他不必活的小心翼翼處處算計,母妃護著他,而北王叔雖然嘴巴惡毒,卻也從不許任何人為難他,他能夠心安理得的在他們的庇護之下生活。
燕埕瑉活的恣意極了,三年時間幾乎成了京中小霸王。
正當他快樂無比,幾乎都有些忘記了上一世的事情時,明啟帝駕崩,太子、應王接連落敗,而那皇位居然“砰”的一聲砸在了他腦袋上。
“我不去!!”
燕埕瑉死死抱著北王府的柱子,張嘴嚎啕,“我不當皇帝,我不要進宮!”
當皇帝有什麽好玩的,他上一世都當夠了。
起得比雞早,睡的比狗晚,幹的比驢多,還要處處要守著規矩,吃的好點用的好的就說他奢靡無度,不納妃子就說他不為皇室開枝散葉。
看個戲法就說他耽於享樂,但凡出個天災人禍就非得說他昏庸無能,老天爺都看不過眼!
燕埕瑉上一世簡直受夠了朝裏的那些王八蛋,到了後來母妃替他管著朝政,他壓根就不想回來,如今好不容易能混吃混喝當個開心的小廢物。
他才不要當皇帝!!
燕無戈直接拎著他的後脖頸,將人從柱子上扯了下來:“聖旨已下,禮部也在籌措登基大典。”
“北王叔……”
燕埕瑉淚眼汪汪的看著燕無戈。
燕無戈麵無表情:“給你兩個選擇,要麽自己跟著我進宮去當皇帝,要麽本王打斷你的腿,讓人抬著你進宮繼位。”
燕埕瑉:“……”
這有什麽區別?!
他癟著嘴低聲道:“為什麽是我啊,北王叔你這麽厲害,又手握兵權,這皇帝你當最合適,況且我還這麽小,我還不到八歲呢,我怎麽當皇帝啊。”
燕無戈說道:“朝中的事情,本王會幫你處置三年,待到三年之後,你自己親政,到時由你自己選出的人來幫你。”
見燕埕瑉還想說話,他直接冷然道,
“這是阿九的決定,誰也不能更改,別說你現在八歲,就是三歲也得去。”
燕埕瑉沒想到是沈珺九讓他去當這個皇帝的,他先是愣了愣神,隨即就去見了沈珺九,等和沈珺九說了會兒話後,再出來時,他就安安靜靜的跟著燕無戈進了宮。
燕埕瑉繼位的太過突然,誰也沒有想到這皇帝的寶座最後會落在他這個半大孩子手上。
明啟帝的喪事草草辦了之後,燕埕瑉就辦了登基大典,成了大晉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皇帝。
燕無戈在朝中幫了他兩年,這兩年間,無人敢輕易動彈,朝中也格外的安靜,而燕埕瑉則是在暗中發展自己的人手,或是拉攏,或是貶黜,或是提拔,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覺的情況,豐滿著自己的羽翼。
三年之後,燕無戈放權,新帝親政。
才十一歲的燕埕瑉便成了所有人眼中的香餑餑,朝中那些人在試探過幾次,察覺到北王是當真不再護著新帝,甚至也鮮少再插手朝政之事時,所有人都興奮了起來。
在他們看來,燕埕瑉就是個半大孩子,他能做些什麽?
那些朝臣從剛開始小心翼翼的試探,到後來越發的大膽,人人都笑言這皇帝不過是個擺設,可誰知道不到半年時間,燕埕瑉就突然出手。
直接拿住了幾個重臣的把柄,殺了兩個侯爺,換掉了吏部、兵部和戶部尚書,而其他但凡曾經仗著新帝年幼張狂之人,不是被貶就是被摘了腦袋。
新帝的手段淩厲狠絕的讓人驚懼。
一年時間,朝中大換血,眾人上朝時看著那一張張新鮮年輕的麵孔,方才發現,新帝從來就不是什麽好欺辱之人,他是隻猛虎,隱忍蟄伏之後,便是毫不留情的廝殺。
而當初所有小瞧過他的人,都付出了代價。
……
燕埕瑉十一歲親政,十二歲血洗朝堂,十四歲放權北王府,與北王一起親征率兵踏平東縭,十七歲時,西雁來降。
等他二十三歲時,大晉一統天下,而他也成為了天下之主。
……
“陛下,寧國公主來了。”
身邊的林四海才剛開口,燕埕瑉就瞧見一道嬌小的火紅身影朝著這邊跑了過來,然後脆聲大笑道:“皇帝哥哥!”
燕埕瑉瞧見跑到身邊的小姑娘,頓時露出笑來:“阿郡,你怎麽想著入宮了,昨兒個阿霆還說你跟著北王叔出城玩兒去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還說呢,父王又拐著母妃跑了,把我一個人扔下了。”
燕珺那張像極了沈珺九的臉上氣得鼓圓了腮幫子。
她就覺得她父王眼裏就隻有她母妃,當初她生下來時,父王就隨隨便便的給她取了個燕九的名字,後來還是舅舅說和這名字和母妃重名了,這才改成了珺字。
她還三歲的時候,母妃就生了弟弟燕霆,而等著弟弟才剛滿周歲的時候,父王就一股腦的將她和弟弟都塞給了皇帝哥哥,然後領著母妃出去遊山玩水,時常一走就是大半年。
燕珺還記得,弟弟四歲時,她父王帶著母妃出海去了,走了將近兩年才回來,那時候燕霆瞧著他們時連親爹娘都不認識,滿臉茫然不知所措。
燕珺抱著燕埕瑉的胳膊,扯著他的龍袍就蹭了蹭腦門兒上的汗,直接蹭的他袖子上都染上了一道道的水漬,然後抱怨道:
“皇帝哥哥,你說我父王怎麽能這麽過分,我一個妙齡小姑娘,長得又跟花骨朵兒似的,多招壞人啊,他就這麽把我扔在了城外自己帶著母妃偷偷走了,他就不怕我遇見了壞人?”
燕埕瑉聞言笑出聲:“就你這打遍京城無敵手的身手,就算遇見了壞人,倒黴的也是旁人。”
燕珺聞頓時嘟著嘴哼了一聲:“我這麽嬌弱。”
燕埕瑉大笑出聲。
燕珺可不是什麽嬌弱的小姑娘,她打小就習武,認真打起來,連禁軍裏能打得過她的都沒幾個。
更別說北王叔看著不怎麽在意他們,可實則對阿郡和阿霆卻從沒大意過,她們姐弟二人身邊的暗衛無數,日常出入時伺候的隨從下人也都是個頂個的高手。
誰要是敢打他們的主意,那才是活膩歪了,抄家滅族都是輕的。
燕埕瑉跟燕珺說笑了幾句,抬頭就突然瞧見那邊站著道纖細身影,他有些疑惑:“那邊站著的是誰?”
燕珺連忙一拍腦門:“啊,我都給忘了,陸姐姐,你快過來。”
她朝著那邊的人叫了一聲後,就對著燕埕瑉道,“皇帝哥哥,你該好好管管秦太妃了,你說說她也一大把年紀了,怎麽還跟以前一樣動不動就想著教訓人。”
“陸姐姐她母親跟秦家那頭的姑奶奶有點兒齟齬,你說這事兒跟秦太妃有什麽關係,她就眼巴巴的將人叫進了宮裏來,還借口陸姐姐衝撞了她,罰人家跪在壽安宮門外兩個時辰。”
“你說這麽熱的天兒,要真跪個兩個時辰,人還能好嗎。”
“我來時瞧見了,就把陸姐姐叫起來了……”
燕埕瑉耳邊聽著燕珺絮絮叨叨的聲音,雙眼卻是目不轉睛的看著朝著這邊走過來的青衣女子。
她容貌姣好,穿著一襲青色長裙,那好看的眉眼之中帶著幾分緊張之色,走路時腿腳有些踉蹌,膝蓋上染了一團灰塵。
等到了近前時,那女子便恪守著規矩,朝著他行禮。
“臣女陸姣,叩見陛下。”
燕埕瑉瞧見那張熟悉的臉,看著她溫順有禮的眉眼之下,掩飾不住的緊張,突然伸手擋了她下跪行禮的動作。
在她驚訝抬頭看來時,燕埕瑉說道:
“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燕珺:“……”
陸姣:“……”
燕埕瑉開口道:“朕對你一見鍾情,陸姣,朕聘你為後可好?”
燕珺一臉懵逼外加茫然,而旁邊的林四海和那些宮人也都是張大了嘴。
燕埕瑉卻隻是靜靜看著他的皇後,就見著上一世嚴肅呆悶,守著規矩從無逾越的皇後,此時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猶如闖入林間的小鹿似的,又是無措又是羞澀,臉頰之上浮出漫天紅霞……
陛下他……
真的不是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