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2.第472章 :熄燈休息
膳后或者繼續忙碌,如果不忙,就可以有一點點我自己的時間了;最後,熄燈休息。
一天當中,我最喜歡也最害怕的就是熄燈后,還沒有入睡前的這段時間。喜歡是因為這段時間是完完全全屬於我的;而害怕則是因為這段時候也是最難捱,最寂寞無助的時候。
忙碌了一個上午,剛剛能閑下來喝杯茶。我低著頭,慢慢的喝著茶,我的眼角餘光瞧見,關起遠正走進來。這些日子,我和他都互相躲著對方,盡量的不見面,不單獨相處。就算見面了,目光也都是遊離的,彼此不看對方的臉,更不用說對視了。
「姑奶奶,有客。」
「哪位?」我放心手中的茶盞。
「是三爺的日本同窗,宮崎純一郎先生。」
「你直接帶他去三爺那兒吧。」
關起遠猶猶豫豫的又開口了,「姑奶奶,宮崎先生想求見您。」
「不見。」
「姑奶奶,宮崎先生已經連續三天求見了,您看,是不是見見?」
「不見。什麼時候,我要聽你的了。」我十分的不耐煩了。
宮崎純一郎究竟什麼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真是夠煩人的。我的心裡覺得宮崎純一郎此人非常的討人厭,連帶著我的語氣和臉色都有些不善。也許,是我從來都沒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過話,關起遠愣愣的呆在那裡,有些懵了。
我瞅了他一眼,心裡有股無名火,直接頂在腦門上,眼看著就要發作出來了。旁邊的越女感覺到了我的情緒不對,趕忙把關起遠向外面扯,「關總管,咱們姑奶奶這麼忙,哪有工夫見閑人啊!」
越女在關起遠的耳邊大聲的喊著,關起遠也終於回過神兒來了。沒敢再說話,緊緊忙忙的退下去了。
「關總管真是越來越糊塗了,小姐,您千萬別生氣啊!經常生氣的話,就會不漂亮了。」
越女把茶盞端在我的面前,討好的瞧著我。我余怒未消的瞪了她一眼,並沒有接過茶盞。越女靜悄悄的站到一旁,默默的觀察著我的臉色,感覺我已經不似先前那麼生氣,而且臉色也漸漸的緩和了。這才小心翼翼的,試探的說話了,
「小姐,依奴婢看,宮崎先生就這麼天天來,您又天天不見的。恐怕,不是辦法啊!」
「嗯,你倒是說說是辦法的。」我沒看她,繼續忙著手裡的活。
「要不、要不您就見見?」
「怎麼,你也想替我拿主意了。」
「奴婢不敢,」越女偷偷的瞅著我,覺得我並沒有動氣,接著說,「奴婢是覺得,見見好,就算是警告他別這麼糾纏下去,也好啊!」
我放下手裡的筆,慢慢的將身子靠在椅背上,獃獃的出神。我聽到自己若有所思的聲音,
「嗯,有些道理。明天,我就見見他吧。」
民國二十四年,舊曆乙亥年。
春天沒早一天也沒晚一天的來了,把北平城渲染得恰如其分的美麗。海棠、丁香、山杏、榆葉梅依次開放,隨著春天來的,還有來自居庸關外的漫天黃沙。我不喜歡春天裡幾乎每天必到的風沙,把好好的春色都葬送了。但是,無論怎樣,春天總是美好的,如豆蔻少女般的美好。這樣的美好卻讓我感到了一絲無力,因為它是短暫的!
正是,飛天無路去無門,柔情無力留春住。我無奈你也無奈,無奈匆匆又匆匆。
宮崎純一郎邀請我到城郊去踏青,我的心裡正煩著,也想出去走走,所以,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這一天,是個風和日麗,陽光明媚的好天氣,最難得的是竟然沒有颳風。宮崎純一郎親自開車來接我,因為他沒有帶隨從,所以,我讓越女跟著來了,我不太喜歡和他單獨相處。宮崎純一郎很會選地方,他選擇的踏青地點不是這個園那個陵,而是位於城郊的一片佔地廣闊的桃樹林。
正是桃花開放的時節,滿眼都是粉艷艷的春,片片桃林中是渾然一體透明無暇,耀目的粉白色。清風吹過,花瓣隨風飛舞升騰旋轉,猶如薄霧輕煙,更似片片雲朵,宛若人間仙境。
我的心隨著眼前的美景,一下子漲滿了歡樂。我伸開雙臂又叫又跳的徜徉其間,感覺自己就是一朵朵粉色雲朵中的仙子。我就在雲中起舞、飛旋,一圈一圈的轉動著輕盈的身體,轉走了苦惱,轉走了無奈,轉走了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緣。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
我手舞足蹈的蹦跳著,高聲的、放肆的大笑著。如果無痕姑母見到我現在的樣子,一定會被嚇到的。我不在乎,我無所謂,我高興,我都快不記得,上一次如此的肆無忌憚是什麼時候了,似乎是上上輩子的事情了。
越女緊緊的跟隨在玉玲瓏的後面,怕她的小姐高興得過了頭,再磕著碰著。對於玉玲瓏的這種行為,越女並不陌生,從小到大,小姐一直是這樣的,高興了,就大聲的笑,生氣了,就大聲的叫,似乎只有難過了,想哭了的時候,才會躲到沒人的地方去。越女喜歡看小姐興高采烈,忘乎所以的樣子,如同持續的陰雨天后出現的第一縷陽光,第一道彩虹,第一片藍天一般,柔和而溫馨,親切而活躍,帶著無限的靈動,無限的清新和喜悅。
宮崎純一郎將金絲邊眼鏡很隨意的拿在手上,若有所思的望著在桃林里,快樂得如同一隻報春的小燕子一樣的玉玲瓏。她的臉上依然未施脂粉,身上也沒有佩戴任何的首飾;長長的髮辮垂在身後,烏黑的辮梢上綁著一朵海棠花;上身穿粉紫色錦緞的改良旗袍,高齡長袖下擺在膝蓋處;下身著一條粉紫色的錦緞寬腿長褲;腳上是一雙粉紫色緞面繡花鞋;衣服的左胸,下擺、袖口,褲子的褲腳,鞋子的圓頭處,都手工刺繡著深紫色的、怒放的玫瑰花。在如此的情景之下,玉玲瓏更像是千朵萬朵的桃花中,最特別的那一朵。
宮崎純一郎研究玉玲瓏很久了,發現,其實玉玲瓏並不是個很難懂的人,她的喜怒哀樂基本都會寫在臉上,連對於他的不喜歡不友善都沒有刻意的隱藏。宮崎純一郎真的有些奇怪了,她是怎麼治理如此大的一個家的,她如何能讓玉府中上上下下都心服口服呢?可是,事實就擺在眼前,今日的玉家,在如此動蕩不安的社會中,雖然情形是大大不如以前了,但是,依舊算得上是北平城裡的名門望族。
宮崎純一郎開始相信,也許正是玉玲瓏這種喜怒形於色,不加掩飾的半透明性格,才讓她在不知不覺中,在懵懂里躲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危機關頭。但是,這一次他是不會讓她再躲過去了,他要為父親報仇,完成父親的遺願,所以他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宮崎純一郎迅速的將一臉的陰霾和狡詐都收藏起來,很快的換上了平日里謙恭和藹的樣子。戴上金絲邊的眼鏡,帶著滿臉的笑意,向玉玲瓏走去。
「玲瓏,」
宮崎純一郎剛剛開口,就看見玉玲瓏的目光狠狠的從自己的臉上刮過,立刻,他有些尷尬的請求,
「我可以叫你玲瓏嗎?或者像越女那樣叫你玲瓏小姐。」
「不可以,請宮崎先生還是稱呼我為『姑奶奶』比較好。」
我不客氣的回絕了他的請求,只有家裡人或者是我身邊的人,才能如此的稱呼我,他?他憑什麼啊!
「你看,咱們今天是出來踏青的,這樣的稱呼多彆扭啊!」
宮崎純一郎還是不死心的爭取著,就不信自己對這個小丫頭完全沒辦法。
「宮崎先生,此話差矣。無論是在何種情況之下,有些事情是絕對不可以改變的,這是我們中華民族傳承了幾千年的文化與規矩。不知道,在宮崎先生的國家裡,禮儀禮節是不是可以隨時隨地的變化呢?」
宮崎純一郎更加的尷尬了,這個小丫頭的嘴還挺厲害的。宮崎純一郎讓步了,因為這不是他今天的主要目地,他不想在這些細枝末節上過多的糾纏。
「我知道,前面有一家不錯的小茶館,還算清靜雅緻。咱們到那裡去坐坐,可以嗎?」
宮崎純一郎只好模糊著,不稱呼。但是,他還是故意的說「你」,而沒有說「您」,想藉此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
「謝謝宮崎先生的好意,我家小姐很喜歡這片桃林,想在此地休息。」
越女一邊客氣的答覆著宮崎純一郎的話,一邊利落的在一棵桃樹下放好矮凳,鋪好坐墊,並扶著我坐下。我沒有再理他,眼神痴痴的落在那些與天際連接在一起的,開得嫵媚妖嬈絢麗雅緻的桃花上。
「我發現,你的眼睛里有一個秘密。」
聽到他說話,我收回目光,看到在我身旁席地而坐的宮崎純一郎。他中山裝的領口散著,左腿平伸著,右腿彎曲的立著;左胳膊在身後支撐著身體,右胳膊無意識的輕搭在右腿的膝蓋上。直到此時,我才發現他其實長得挺好看的。
「你的眼睛是近視嗎?」
我的問話讓宮崎純一郎愣住了,前言不搭后語。
「要是不近視的話,你幹嘛總戴著眼鏡呢?這幅眼鏡讓你看起來,像個壞人。」
宮崎純一郎的滿臉釋懷的笑容,「你不喜歡我戴眼鏡的樣子,是嗎?」
我把目光從他的臉上移開,看向融合在藍天中的那一片桃花,淡淡的問道,「你剛才說,我的眼睛里有秘密,是嗎?」
「對。」
「什麼秘密?」
「不能告訴你,因為這是個秘密。」
「無聊。」
「哈哈哈……。」
聽到宮崎純一郎放恣的笑聲,我轉過頭,目光散淡,面無表情的注視著他。
「想離開這裡嗎?」沉默了良久,他突然問。我當然知道,他說的不是這片桃林,他的話裡有話。我不語。
「離開這裡,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你,沒有人知道你的地方。建立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家,尋找一份完全屬於自己的愛情,擁有一種完全屬於自己的生活。你想,你很想,不是嗎?」
宮崎純一郎說中了我的心事,這些年,我一直在想著的正是同一個問題。是的,我很想,而且想了很久了,但是,我依然不語。
「如果你想,我能幫助你。幫你到任何一個你想去的地方,中國的蘇州、杭州、雲南、海南,還有日本,美國,甚至於歐洲。我都可以幫你。」
我還是不語。我對眼前的男人開始感興趣了,他如此費力的接近我,了解我,鼓動我,究竟是為什麼?很神秘、很有趣、很奇怪!
「你不要管我是為什麼,你只要相信我有這個能力,並且很願意為了你如此去做,就可以了。」
他似乎真的會讀心術,我的思想,不開口,他就可以猜到七八分。我突然感到,這個男人真的很可怕,最好不要去招惹他。
「你不用急著接受或者拒絕我的建議,你有充分的時間,可以好好的考慮考慮。」
宮崎純一郎從面前的這張淡漠到極點,沒有半分表情變化的臉上,看到了事情成功的希望,他相信,他今天的目地達到了。
「這是我住所的電話,你可以隨時找到我。」
宮崎純一郎雙手遞過來一張卡片,我把頭朝越女歪了歪,越女伶俐的接過卡片,
「謝謝宮崎先生。」越女對宮崎純一郎行萬福,並俯下身子,在我的耳邊輕輕的說,
「小姐,咱回吧。」
「嗯,回。」
自從那次踏青之後,宮崎純一郎經常會出現在玉府。這次是拜訪承德三哥,下次就是要和承祖大哥請教生意經,再來就是有了新鮮的東洋貨要送給無痕姑母,基本上每次都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時間一長,我對宮崎純一郎就慢慢的熟識起來,對於他,雖不甚喜歡,但也不似之前的那般討厭了。
最重要的是,無痕姑母很喜歡他,他也很會討無痕姑母的歡喜。於是,宮崎純一郎就成了玉府的常客,幾乎每天都會來府中坐坐,有時,無痕姑母還會留他用膳。剛開始的時候,我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