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5.第425章 :無月
居然還是這個冒牌貨!
「我現在懶得和你廢話。」我伸手指向秦雪鳶躺著的那間屋子,「去把她弄醒,我有話要跟她說。這不是建議,而是命令。」
既然已經暫時沒有必要殺了這個冒牌貨,只要他不做出逾越我底線的事情來,我也就沒必要再時刻對他抱有敵意、甚至是殺意,所以,此時與他的對話所用言辭間,我只是稱自己為「我」,而並非「本王」。
我不喜歡這兩個字,太有壓迫感和距離感,雖然有著符合我身份的霸氣和威嚴,但也同時彰顯了地位與權利背後的孤獨和落寞。
冒牌貨笑顏依舊,面對我仍是不善的語氣,也沒有動怒,只是對我聳了聳肩說道:「不用『弄』,她馬上就會醒,我只不過下手重了些,所以她也就相對地,睡得沉了些。」
「你大爺的。」我在心底暗罵一聲,既然秦雪鳶已無大礙,我也沒必要再陪他死磕下去。
「對了,小婉瀅去哪兒了?」剛才漠塵就對我說她不在,我以為她只是沒在漠塵的視線範圍之內而已,現在再一看,好像她並不在這屋子裡。不過,她的「爹爹」還在這兒,她應該也不太可能會獨自離開才對。
「她啊——她去無月樓了。」
哦,對,她昨天說過的,她今天要去無月樓幫秦雪鳶拿些衣物來。
「喂,你就讓她一個人去了?」
冒牌貨瞥了我一片,雙手抱臂,歪著腦袋看向我,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還不忘反問我一句:「不然呢?」
我真不懂,這該死的冒牌貨怎麼就放心讓她一個人去那裡?昨天那些暴民的「壯舉」還歷歷在目,雖然他們針對的是秦雪鳶,但是「殃及無辜」是某些無知人類的專長啊,萬一小婉瀅偏偏就是那麼背,遇到那些傢伙怎麼辦?
不知不覺中,我的雙手已緊握成拳,我有些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意:「她是那麼在乎你,可你就完全不擔心她嗎?」
「我為什麼要擔心她?她又不是我閨女,而且,她在乎的人,似乎是你吧?」
他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態說出這番話來的?為什麼他總是可以如此輕易地便激怒我,而我卻又總是無力反駁他的話語?
「不過,妖王大人……」冒牌貨放開了自己抱著的雙臂,雙手慵懶地垂於自己身體的兩側,開始緩步朝著我踱來。
他說:「恕我直言,您現在該擔心的對象,似乎應該是您那未過門的美嬌娘吧?還是說……」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卻在說到這裡的時候突然頓了頓,當我不解地看向他時,竟然發現,原本笑得好不肆意的笑容,也已經換成了令我倍感莫名的敵意。
他緩緩邁開的步伐,止於我的面前:「還是說,妖王大人天生多情,處處留情,無愛不歡?」
雖然可能不合適,但在這一刻,他這表情、這語氣、這台詞,給我的感覺,真的很像一名怨婦……
我納悶極了,甚至是連氣都生不起來,失笑地問道:「你這話說的……我是如何個多情法?又是在何處留了情?怎麼感覺像是我搶了你媳婦兒似的?」
這也不過是我隨口說的一句不合時宜的玩笑話,可他卻顯得格外認真,總是一副嬉皮笑臉樣子的他,居然會因為我這麼一句不靠譜的話,第一次露出了兇惡的目光。即便是昨天,在他說出想要置我於死地這種話時,他眼中的仇恨也不及現在來得強烈。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好吧,雖然我確實丟失了某部分記憶,但總不可能在那段記憶中,真的有我「奪人所愛」的記錄?!
想想都覺得離譜!我要真的做了這種事,早被漠塵這廝吐槽致死了,而且我生前也根本沒有愛人,更何來「搶奪」一說?
「我當然沒有妖王大人那麼好運,無福消受美人恩。媳婦兒?呵……她連正眼都未曾瞧過我一眼……」
敢情這傢伙還是個為情所困的情種!這可真是個驚天大發現,雖然跟我完全沒關係……
不過爺一直都是個心軟的主兒,見這傢伙如此黯然神傷的樣子,實在是於心不忍,但礙於我與他某種意義上「敵對」的立場,爺也不可能會開口安慰他。
所以嘛……
「嘁,莫名其妙。你不管小婉瀅,我管!」
於是,我便在他莫名的恨意注視下,朝著無月樓的方向,一路飛奔而去。
也虧得我趕去那裡,否則還指不定會出什麼事!
小婉瀅倒是沒事,她並沒有如我所料般地遇上那群暴民,也不知道是她天生運氣比較好呢,還是因為我的「烏鴉嘴」功力尚淺,對於她來說完全構不成威脅。
不過事情似乎比我想象中的,更大條了。
除了呆立在原地、幾乎已徹底失了魂的小婉瀅之外,映入我眼帘的,還有那連天的熊熊烈焰。
無月樓……正被數千條火舌肆意地蠶食著!
「這……是怎麼回事?」
雖然無月樓的生死存亡,對於我來說無關緊要,但突然之間見到如此意外的「宏偉」場面,我還是遏制不住自己內心的驚訝之情,情不自禁地問出了口。
小婉瀅的心神,早已徹底迷失在了這片火光之中,沒有意識到我的靠近,當然也沒有意識到我的問話。
我知道無月樓對於小婉瀅來說,佔有很重要的心裡位置。如果她現在沖著我大哭、大吼、或者是破口大罵那縱火者,我都不會覺得意外,然而讓我驚訝的是,她的樣子很平靜,表情不悲不喜,似乎完全只是一個不知情的旁觀者。
物極必反,這樣的她,讓我很是擔心,我害怕她會過於悲慟而變得異常冷漠。
「小婉瀅……」我顫顫微微地伸出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沒了。」
她沒看我,只呢喃著說了這兩個字。
我愈發感覺到不安,也不知道當時的自己是怎麼想的,突然就跟發了瘋似的沖著周圍大吼起來:「人呢?都死哪兒去了?趕緊救火啊!」
這不合常理啊?!就算肇事者逃了,總該有好事的圍觀人群吧?偌大的市井之地,何以會不見一個人影?
「媽的!」我暗罵一聲,隨即繼續喊道,「來人吶,失火啦!」
我無法形容自己此時的蠢樣,但也只能這樣,我無法在小婉瀅面前動用靈力,而且說實話,就算現在立刻將火熄滅,這無月樓也定是已化為灰燼,所以我沒必要為了這個即將消失於世的地方暴露自己。
「別叫了!」小婉瀅終於回過了神,卻在第一時間沖我吼了起來,「不會有人來的,你到底在期待著些什麼?你所寄希望的那群傢伙,正是這場火災的始作俑者!」
我當然不會白痴到認為這是一起自然災害,我當然也知道縱火者一定就是某些好事的愚民。但其實他們如此偏激的做法,真的令我倍感震驚。
無月樓已存世千百年,雖說這太平盛世的,完全沒有其存在的必要,但是根據我從漠塵那裡所了解到的情況看來,當年人們建造這無月樓來留住凈林仙子,無非也就是想「以防萬一」,想要為自己的安全尋找些保障。
我不是無月樓的人,我不知道他們的祖訓,先不說我已決定取消與秦雪鳶的婚約,但就算她秦雪鳶是真的違背了祖師爺定下的規矩,和我成了親,至於讓這群無知的人類激動成這樣嗎?狡兔死,走狗烹。這一把火,放得輕巧,焚毀的,卻是無月樓花費了千百年才建立起來的基業和聲譽。他們總說我們妖之一族沒心沒肺、喪心病狂,但到底誰更甚,一目了然、不言而喻。
我沒時間對無月樓的悲慘遭遇表示同情,也沒時間去哀悼它的「壽終正寢」,我現在唯一能想到的是,無月樓沒了,而且說到底,這場火的起因,似乎還得歸咎於我所散播的那個謠言,那麼小婉瀅,是不是已經對我恨之入骨?
「我……」
我張了張嘴,卻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該說什麼,於是,也不過只有一個「我」字,我便又抿緊了雙唇,繼續陪小婉瀅默然地立於這片火光之中。
「燒去吧!關我屁事!」
我被小婉瀅突如其來的一聲吼嚇得不輕,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滾倒進火場里。再回過神,她卻已經跑出了老遠,看那方向,應該是奔著漠塵那廝的住處去了。
雖然我仍是有些不明所以,但這種情況下,下意識地,我立即追了上去。
「等一下!」
「姑奶奶我才不難過呢!」
小婉瀅沒有理會我的叫喚,一個勁兒地往前狂奔著,不過也只跑了幾步,也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倦了,腳步明顯慢了下來,但並沒有停下,仍是繼續朝著同一方向快步前行著。
我一刻都不敢怠慢地緊跟在她身後,始終與她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我不敢上前看她的樣子,害怕自己會為她悲痛欲絕的神情而心碎,但也不敢有片刻的鬆懈,生怕她一個衝動,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來。
身周的風,從火場而來,隨著我們快步的遠離,從最初的炙熱,逐漸退變為舒適的暖意,我看著小婉瀅單薄的身形,在這份熱度中有些瑟瑟發抖,心頭,一陣無來由的糾痛。
我看到她一次次地抬手,似乎是在不斷擦拭著自己的臉頰。
或許,那是淚。
「我不難過,一點兒都不難過!」
有時候,心口不一,只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過於懦弱的那一面。但是,小婉瀅,在我面前,你其實可以更誠實一點,至少,你可以做真實的你。
「姑奶奶我早就不是無月樓的人了,它無月樓的生死存亡,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燒了就燒了,沒什麼大不了,那裡又不是我的家,關我屁事!」
「趕我走?哼,活該被燒!如果我在的話……」
「如果當時我在場的話……」
小婉瀅終於還是到了極限,這一瞬間,她渾身的力氣已盡數被某種無形的羈絆給全數抽空,雙腿也再沒有足以支撐起整個身軀的力量,直直的跌坐在地,蜷縮著的身軀,再不可遏止地劇烈顫抖起來。
她撐直了雙臂,想要強迫自己站起來,卻在再三的嘗試並失敗之後,不得不徹底打消了這一念頭,可她的一雙手卻還倔強地死拽著自己的衣角不放,像是在跟什麼叫著勁兒一般,久久不願鬆開。
我找不出任何合適的詞來形容我此時的心痛感,唯一想做的,也只有緊緊地摟住這個小小的人兒,讓她可以卸下偽裝,放肆地哭上一場。
可我才向她靠近了一步,她就已然徹底崩潰,一雙手終於放開了千褶萬皺的衣角,「撲通」一下撲倒在地,整個上半身,幾乎全都貼到了地面上。
小婉瀅將自己的腦袋枕於彎曲的左臂之上,右手緊緊地握著拳,一下接一下、不遺餘力地猛錘著毫無生氣的地面。
即便她已經刻意掩飾,淚水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沾濕了她整個手臂的衣袖,連帶著臂膀下的地面上,也可以清晰地看到開始逐漸放大的水痕。
「砰、砰、砰——」她本是白皙秀美的粉拳,在與地面的一次次碰撞下,發出一聲聲沉悶的聲響,壓抑、悲涼、惹人心疼。
我不是不想上前阻止她,只是這樣的一番發泄,對於現在的她來說,似乎更是一種有利的舒緩。
但當我看到她右拳之下地面上留下的那朵紅色無名花之後,便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大耳光,立刻上前阻止了她的舉動。
在我抓住她纖細手腕的那一瞬,莫名的焦躁、萬般的壓抑、道不盡的錐心之痛,只化作了一句簡單的「住手」。
她轉過頭來看我,沒有我預想中的仇視和憤恨,卻帶有深深的歉疚和自責。
她的口中,不住地呢喃著,卻也始終只有一句:「如果當時我在場,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對於她和無月樓之間的感情,我無法感同身受,所以才會愚蠢到想要以一句「不是你的錯」來平復她的心情。
她已經再沒多餘的力氣來沖我嘶吼,淚水劃過臉頰,一直沿著她的唇線滴進了她的口中,致使她說出的話語中,都帶出了淚水中的苦澀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