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第299章 :快到了
「小安子,還有多久到金陵呢?」
「回官人,就快到了,官人不要心急,前面不知道誰家運穀子的車翻了,灑了一地,把路都給堵上了。」
「唉」
一聲輕輕的嘆息,一位錦衣公子從一輛華麗的馬車裡走了下來,只見他面似滿月,眼如秋水,唇角未語含笑,頰旁不喜自紅,只是眉梢卻有一縷化不開的憂愁,任是一柄象牙摺扇握在手中,也揮不去一身的孤寂感傷。
身旁的路人見這位公子氣度不凡,心中都不由暗暗喝彩。那位公子卻是渾然不覺眾人都看著自己,摺扇一指,說道:「小安子,此處離金陵不遠,當日愛妻便在此地與她夫子兩個幫著村民稼穡耕作,我想去走一走。你帶路吧。」
一個小廝聽了,忙忙走上前來,引著那公子從山坡上一路而去,那馬車周圍的十幾個家丁們見了,也亦步亦趨地緊緊跟在了身後。
一行人走了一路,遠遠便望見了金陵城的城郭,那位公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高高的城牆看了許久,眼眶竟是通紅。那小廝見了,忙笑道:「官人,你快看,這裡這處水車可不和當年夫人所畫一模一樣?」
那公子愣了一愣,轉頭仔細打量了身旁的一處溝渠,見上面果然有個小小的水車正在將那低處的溪水引到高處的果園中,微微一笑,嘆道:「可不是?沒想到金陵的百姓個個都會用。小安子,你派人去金陵城跟知府大人說一聲,就說我命他去找幾個附近的能工巧匠來,我想帶他們一起回汴京。」
那小廝答應了,正要轉身吩咐下去,忽見一個官員摸樣的男子領著一大隊人馬匆匆從城牆邊一路狂奔了過來,對著那公子氣喘吁吁地拜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下官金陵知府莫少傑剛剛得知太子殿下微服巡訪到此,接駕來遲,請太子殿下恕罪。」
原來那公子便是大宋當朝太子,趙光義第三子趙恆。趙恆見莫少傑跑得是面紅耳赤,不由輕輕笑道:「本王既是微服出巡,莫大人也無須多禮。你來的正好,我剛想去找幾個巧手工匠來問問,你便派人去為本王跑一趟吧。」
莫大人聽了,忙回身細細囑咐了身旁的幾位官員僚屬,見趙恆已是徑自往前方走去,便緊緊跟在了身後,半步也不敢落下。那趙恆又信步走了大半個時辰,莫大人見他一臉的汗珠,在一旁笑道:「太子殿下,如今雖是初秋,只是這金陵比不得汴京,晌午的太陽還熱,不如請太子殿下移步城中,下官已經置好了酒水,為太子殿下接風洗塵。」
趙恆搖了搖頭,一個人望著遠處的山坡只是怔忪不語。莫大人見了,心中正自惶恐不安,忽聽小安子輕聲道:「太子爺,要不要奴才們讓人把棲雪牽了過來,這裡一馬平川,太子爺也好鬆鬆筋骨。」
趙恆聽了,微微嘆道:「罷了,一個人也沒什麼意思。當日我還想著能與她一起舊地重遊,沒想到今時今日,還是只剩下我一個。唉,這金陵城也是本王的傷心地。小安子,我們就不進城了,下午直接去無錫吧。」
小安子趕緊答應了。莫大人見了,欲要挽留幾句,見太子一臉黯然,終究不敢魯莽,只得靜靜退到一旁,忽見自己的屬下帶著一群布衣百姓急急忙忙趕了過來,忙拱手笑道:「太子殿下,您想找的人我們已經帶了過來,請太子示下。」
趙恆聽了,輕輕點了點頭,回頭打量了一眼,見那群百姓之中既有白髮蒼蒼的老者,又有身強力壯的青年,不由微微笑道:「莫大人,他們都是金陵城的能工巧匠?不知道哪一位又與方君論方先生相識?」
那些人聽了,忙跪倒在地,口中高呼千千歲,其中一位花白頭髮的男子說道:「啟稟太子殿下,我等都認識方夫子,當年他和他那個女弟子將金陵四境走了個遍,如今這些溝渠、水車七成都是他幫著我們所建,只是自從金陵歸降皇師,他便不知所蹤。我們正在遺憾,誰知道他那個女弟子最近卻回來了,又幫著我們做了不少東西。既然太子殿下在找方先生,不知道可想去見見她。」
趙恆張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盯著他,半日才大叫道:「你說什麼,你說周宗之女周小花已經回到了金陵?她不是已經墜落懸崖?莫非她沒有死?」
那男子見太子衝到自己身前,不停搖晃著自己的肩頭,頭都被搖暈了,半響才磕磕巴巴地說道:「太子,太子殿下,我們也不知道她姓什麼,只是方先生當年的確叫她小花。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女孩,人長的美麗的不得了,又聰明又調皮,聽說也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姐,只是看上去卻不太像。如今回是回來了,唉!只是也不知道受了什麼罪,成日戴著一頂斗笠,說是一張臉都給毀啦…」
趙恆聽了,眼淚奪眶而出,失聲道:「來人,來人,快備馬,我要去見她,我要去見她。沒想到她真的還活著,感謝上天,她還活著!」
莫大人見趙恆掩面痛哭,心內又驚又懼,身子一軟,正要癱倒在地,卻見小安子從旁邊一把拉住自己,大叫道:「莫大人,快讓你們的人引路,太子要去見…見夫人!」
莫大人忙不迭地點了點頭,一把抓住那名說話的男子,也是大叫大嚷道:「快,快帶路啊。」那男子聽了,不由慌得是手足無措,忽地抬頭望了一眼,卻是大喊道:「太子,大人,你們快看,那男人和那女子是一夥的,他要逃跑啦。」
趙恆睜開淚眼,見剛才人群中的一名青年男子果然已從人群中溜了出去,正沿著山道一路狂奔,一把推開眾人,一路飛跑著追了上去。眾人見太子居然撒開腳丫跑去追人了,不由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半響方才哎呀幾聲大叫,個個如夢初醒一般,浩浩蕩蕩地緊緊跟在身後。
那青年男子跑著跑著,見身後追著跑的人已是越來越多,猛地抱著一棵大樹停了下來,喘著粗氣大叫道:「停,停!不跑了,不跑了!再跑就要累死啦!」
趙恆匆匆追了上來,一把抓住那青年的衣領,也是氣喘吁吁地叫道:「你是誰?為什麼要跑?為什麼會和她在一起?她在哪裡?快帶我去見她?」
那青年男子眼珠一轉,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眼趙恆,呵呵笑道:「原來你就是咱們的太子啊?你跟我師父說的可不太一樣。我還以為你身子骨單薄得很,沒想到跑得倒也挺快的。」
趙恆見那男子嬉皮笑臉,沒半分正經處,心中沒來由地一緊,怒氣沖沖瞪了他一眼,大吼道:「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嚴刑拷打,不說真話,不許放了他。」
幾個兵士跑上前來,二話不說便將那青年四仰八叉地按倒在地上。那青年吃痛不過,在地上大叫大嚷道:「喂,太子,我說太子殿下,你到底講不講道理啊?我犯了哪條王法,你要把我抓起來?師父還說你仁德,依我看來,是被你這張俏臉蛋給騙了吧。」
趙恆聽了,不由滿面通紅。莫大人聽了那青年一番話,膽子都嚇到天邊去了,忙大喝道:「來人,還不把這個無法無天的混蛋捆了,給我掌嘴,給我…」一語未完,忽見趙恆搖頭道:「莫大人,你先住手,本王還沒有問完!」
莫大人差點咬在了自己的舌頭上,趕忙將剩下的半句話吞回肚子里,恭恭敬敬退到一旁。只聽趙恆對那男子冷冷說道:「你叫她師父?莫非你是她的徒弟?你既是她的徒弟,就應該知道我是她什麼人。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為何會和她在一起,我聽說她從太行山上落崖而死,莫非不是真的?現在又在何處?你若肯老老實實告訴我,本王便不會為難你,否則本王若要狠心,只怕你會痛恨自己居然會生在這個世上!」
那男子聽了,嘻嘻一笑,說道:「我嗎?你叫我國棟也行,叫我小兄弟也行,隨太子你的便吧。當年我師父師伯初下崑崙,我便拜了師父做徒弟,如今我便是五毒門中的首席大弟子,嘿嘿,也是唯一的一個啦。你的消息倒也挺靈通的。我師父的確在太行山中一個不小心從山頂摔了下去,幸虧老天爺庇佑,被山間的枯藤接住了。我那時也正在山裡面賞雪,順手牽羊將她救下。我師父在我老家養了半年的傷,前幾個月才回到江南,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屁顛屁顛地追了過來。唉,太子,我說你還是不要去見我師父啦!她不會見你的。」
趙恆默默想了一想,搖頭道:「我知道了,你應該是個逃兵吧。哼,你明知道宋遼交戰,沒事跑到太行山去賞雪?當日我本想將她從遼皇手裡救出來,即便大雪封山,本王也沒有退去,沒想到卻聽說她殺了空空兒,又重傷耶律賢,一個人跳崖而死。你說她受了傷,又傷到了哪裡?我不見到她,死也不會離開,你還是乖乖帶我去見她吧。」
國棟唉聲嘆氣了半天,方才仰天嘆道:「師父,你不能怪我啊,他可是當朝太子,我如果不聽他的,這條小命可就沒有啦。」
趙恆見國棟掙扎著從地上站了起來,大步向前方走了出去,便帶著眾人緊緊跟在身後。一行人沿著田埂菜園走了一路,遠遠便望見一間小小的茅屋掩映在一叢綠竹下,那屋旁有一口軲轆井,門前卻環著一旺碧綠的池塘,朵朵荷葉漂浮其上,顆顆蓮蓬點綴其中。趙恆心中一動,正要出聲詢問,只見國棟突然掙脫了兵士的手,衝上去大叫道:「師父,快走,太子來啦。」
一個婀娜的身影正在屋前忙碌,聽見國棟叫喊,已從池塘邊奔了出來。一旁的兵士們追上國棟,將他重新按倒在地,趙恆卻是疾步衝到屋邊,朝著那女子踉踉蹌蹌地跑了過去。
那女子一身荊釵布裙,頭戴著一頂輕紗斗笠,面目雖然瞧不清楚,只是身形窈窕纖弱,放佛一株荷花盛開於水中,周身籠罩著一層似有若無珍珠般的光暈,一舉一動居然似有萬千光華,竟讓人未見其人便深覺其美。她本來已經奔到了那口井邊,見趙恆匆匆向著自己跑來,卻是一語不發,默默立在了一旁。
趙恆見那女子身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由淚流滿面,搖搖晃晃走到身旁,輕輕喚道:「愛妃,愛妃,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那女子聽了,不由長聲一嘆,輕輕拜倒在地,叩首道:「民婦周小花叩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趙恆一把將她拉了起來,哽咽道:「愛妃,太好了,你沒有死,你真的沒有死。愛妃,你跟我回去吧。你放心,這次無論是誰,我再也不會讓他們傷害你,再也不會讓他們欺騙你!」
小花搖了搖頭,慢慢摘下了自己頭上的斗笠,嘆道:「太子殿下,請你仔細看看,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周小花了。如果太子殿下不能饒恕我在高粱河所鑄成的大錯,請賜小花一死;如果太子殿下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就請太子讓我在此地終老吧。」
趙恆一愣,見小花左臉上一道長長的疤痕,從眉到唇,深深嵌在那一張粉嫩如花瓣的臉頰上,心中大慟,痛哭失聲道:「愛妃,愛妃,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難道是耶律賢乾的,本王一定要為你報仇,一定要為你報仇!」
小花嘆了口氣,說道:「太子殿下,小花一念之偏,卻讓十萬宋兵再也無法返回家鄉,上蒼這點懲罰,真是微不足道。更何況此事也與他人無關,小花再不願身負傾城之色,承受這傾國惡名。當日我墜落山崖,卻不得死,在茫茫大雪中苦思三天三夜,方才有所悔悟。我只願以此殘生,做些與世人有益之事,也當作將功補過,折我前半生胡作非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