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第121章 :義子
「哦?義子?」
「是。不知為何,平水諍謹終身無妻無妾,只在五年前,收養過一個十多歲的少年,名平水醉郝。兩人容貌相似,舉止親密,甚若親生。然而,四年前,其子因酒後誤傷管家,被平水諍謹知曉后,杖責致殘,於是,自此恨他入骨,與他斬情斷義,搬出庄外,隱於山野。所以,那個黑衣人也有可能就是前來報復的平水醉郝。」
「那平水醉郝現在何方?」
「死了。平水諍謹死後三日,平水醉郝自盡於房內。若他便是那黑衣人,那麼,屬下以為,他多半是因為自己殺了平水諍謹,難逃良心譴責,方才自盡。」
「何以見得他是自盡?而非他殺?」
「他是被自己的刀穿胸而死,而那把刀也正是握在他自己的手中。更何況當時門窗全鎖,房內又沒有絲毫打鬥的痕迹。」
「就這樣?」司馬凌風嘴邊又浮起那一抹寓意難名的笑,「然後呢?」
「沒有了。」
司馬凌風懶懶地起身,將房中的燭火點燃,將桌上的資料快速地瀏覽了一遍,然後將它們和燭火一齊扔入銅盆。看著那跳躍的火焰,司馬凌風淡淡地吩咐:「回去仔細查查平水山莊的錢財來源。管家要全力尋找,下人們也不要輕易放過。」
那人略略一楞,隨即應道:「是。」
司馬凌風隨意一擺手,然後就感覺到了她的離去。他一直注視著銅盆,直到那疊「消息」盡數化為灰燼,又細心地將它們全都搗碎混勻,這才直起身子,將窗門打開。
抬眼望去,天已經亮了。原來,不知不覺中,竟過了一夜!
晨風吹進房內,帶走了一屋的青煙,也帶走了司馬凌風一身的疲憊。迎著天邊微微顯現的朝霞,司馬凌風漫步至修竹林。枝葉上的露水折射著七彩的瑩光,沁人心脾的竹香瀰漫林間,讓他深深陶醉。
秀手輕提,羅袖廣舒,一次次輕盈的旋身,帶動寬大的裙擺翻飛如蝶,串串銀鈴般的笑聲飄蕩空中,動人心弦。
多久了?他已經多久沒有這樣肆意地歡笑起舞了?司馬凌風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絲毫沒注意到旁邊不知什麼時候起多了個看客。
「啪!啪!啪!」突兀出現的拍手聲驚擾了司馬凌風。他單腳著地,保持著最後玉燕獨飛的姿勢,側臉看過來,一抹月白之色映入眼帘,是一個站在竹尖,隨著竹枝上下飄動的的男子,是他!心中強烈地震了一下,司馬凌風斂去歡顏,面無表情地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裙,轉身就走。
月白公子縱身一躍,風姿卓越地落在司馬凌風面前:「姑娘且慢!」
司馬凌風淡淡挑眉,面露不解之色。
「姑娘的舞姿真可謂,『此舞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見』啊!依我看,便是那『蔓舞乾坤』也不及姑娘舞姿的萬一啊!」
司馬凌風心中一緊,又恨恨地暗罵了一聲:油嘴滑舌!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雖然不見得月白公子收得到。
「正所謂禮尚往來,我既欣賞了姑娘你如此美麗的舞蹈,自然也該有所表示才對。不若在下吹奏一曲,聊以為報?」詢問的話卻淡淡地散發著不容拒絕之勢。然而,司馬凌風就是有那樣的勇氣,他冷漠言道:「不用。」打算繞道離開。
月白公子沒有再攔他,只是一邊伸手去拿佩在腰間的玉笛,一邊說道:「聽聽又有何妨,莫非姑娘這點膽色也沒有?」
司馬凌風背對著他,腳步頓了一頓,卻並沒有停下。想用激將法?哼,沒用!
玉笛清揚淺吟,聲聲婉轉。悠悠之音在天地間自在游曳,漂漂沉沉。
笛音初是十分暖煦的,像是午後的陽光靜靜地傾泄,又像是閑暇的人們在安然休憩。漸漸地,笛聲中夾雜了几絲刀劍相交之音,生生將一片平和撕裂。打鬥之音愈來愈近,越發激烈,在一陣急促的金屬碰撞后又猛然歸為清風暖日。
只是,這重歸的平靜卻有了些變化,絲絲血腥飄散風中,令人作嘔。嘈嘈切切幾聲,似在輕語交談。驀地一下,水花四濺,卻是有人落水了。一時間,高呼的,救人的,齊聚一堂,又紛繁熱鬧了起來。聲音淡去,滴瀝漸遠,伊人遠去,空留下一聲嘆息,一片遺憾,餘音裊裊,久久縈繞耳畔。
一段笛音,一個邂逅,如泣如訴地娓娓道來。那美麗的笛聲卻讓司馬凌風的好心情消失迨盡,煩躁不堪:果然是他!真是陰魂不散,可惡至極!
司馬凌風憤憤地快步走回房,倒了一杯水猛地灌下,將水杯重重一擱:這個風籩笛!
他一路行得極快,加上之前肆意起舞,早就出了細密的一層汗,被蒙住的雙眼很是不適。煩躁地將眼上的蒙紗一把摘下。驀地,這動作便停在了那裡。
司馬凌風盯著那塊石青色的蒙紗,理智一點點回籠:該死,自己竟然著了他的道!
回想起自己剛才的表現,分明就是欲蓋彌彰!司馬凌風暗自懊惱,怎麼一碰上他就一團亂!然而想起那一抹月白之色,想起與他的兩次相見,不由得又煩躁起來,冷靜下來的頭腦再度隱隱作痛。
「啊……」他憤憤地喊了一聲,一頭扎進枕頭裡,打算好好補一下眠。然而,閉上眼,依舊滿滿一片月白。他煩躁地在床上翻來滾去,就是無法冷靜。最後,他只好從床上一躍而起,跳到偏房的浴池中。微涼的池水,最具有凝心靜氣之效。懶懶地斜靠在浴池邊,深深地舒了口氣:總算安靜了。
可是偶爾的睜眼,看到全身濕漉的自己,腦海中卻不禁地浮現出上次與他相見的情景。司馬凌風狠狠地一閉眼,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這麼重複念叨著,果然有效,不知不覺中,他竟已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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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凌風這一覺一直睡到下午晚飯前。另換了一身同式樣的乾爽衣裙,略作洗漱之後,他走出門,卻不想沒行幾步便被從天而降的一襲月白之色攔住了去路。若非他行走不快,又收得及時,現在說不得就成了*了。
司馬凌風微微眯眼,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月白色的衣衫,只有領口與袖口處有幾朵浮雲飄遊;削尖的下巴,線條卻並不生硬;嘴角噙著一抹不羈的笑,一雙丹鳳眼卻有些幽遠深邃。分明是一位風liu倜倘的翩翩佳公子,卻不知為何,就那麼不討司馬凌風的喜。
「你什麼意思?」司馬凌風不高興地問道,心中鬱郁:這人怎麼總這麼陰魂不散啊?
「在下風籩笛,請問姑娘芳名?」他沒有回答司馬凌風的問話,兀自笑容可掬地起了個頭。
「干你何事?」司馬凌風脫口而出,然而在風籩笛那灼熱、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眼神中,又不由地吶吶道:「青蔓鈴。」
只見風籩笛眉頭一挑,「不知是姑娘真名還是假名呢?」
司馬凌風眼珠一轉,嘴角輕扯,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他與風籩笛擦肩而過:「假作真時真亦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單看你怎麼想了。」
風籩笛眼中迅速滑過一絲玩味,與他並肩而行:「有理。那麼,請問青姑娘,你覺得在下的笛藝如何呢?」
青姑娘?拜託,是複姓青蔓好不好!司馬凌風無力地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卻也懶得糾正他,口中淡淡敷衍道:「玉笛公子的笛藝想必是不錯的了。」
「哦,你怎麼知道我是真的玉笛公子,而不是人假冒的?這忘川中的人不是大多都易了容嗎?」
聽聞此話,司馬凌風停下腳步,先是十分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抬頭望著他雙眼,道:「這世上除了玉笛公子風籩笛,又有誰總帶著一支千年琉璃含風玉做的笛子呢?」
「咦?想不到青姑娘連千年琉璃含風玉都知道。這倒是讓在下有些好奇青姑娘的身份了。」淡淡的驚訝加上絲絲好奇,十分完美相宜的語氣,只是那眼底的深究與探查之意又如何逃得過一直盯著他看的司馬凌風呢。
果然是個狠角色啊!司馬凌風心中哀嘆了一聲,突然有些後悔為什麼要講這麼個理由,他大可以拿之前那些真的假的去忽悠他嘛。真是失策啊!內心思緒涌動,面上卻是微微一笑,他轉過身繼續向前走著:「家中經營玉器,曾聽家母提及,千年琉璃含風玉乃玉中極品,製成樂器,能自在迴響,令音色更加動人。適才聽聞玉笛公子的笛聲,與一般笛聲十分不同,這才有此猜測。」
「原來是這樣。」風籩笛似乎是接受了這樣的解釋,眼中的探意淡去幾分。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走在修竹林中,聽著風吹竹葉聲,好似情人間的私語。物是情非,這四個字用來形容司馬凌風此時的心情怕是再恰當不過的了。今早來此是享受,如今多了個風籩笛在旁,卻是種折磨。他不喜歡風籩笛在他邊上說話,卻討厭這種靜默,這種夾雜著些許熟悉的陌生,這種攜帶著巨大陌生的熟悉,真是怪到了極點的氣氛,讓他的頭前所未有地痛了起來。
最後,還是司馬凌風受不了,開口打破了僵局:「不知風公子對平水盟主一事怎麼看?」
話一出,司馬凌風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怎麼問這麼敏感的問題啊?還不如保持沉默呢!囧!
司馬凌風正想著如何把話給圓過去,卻聽風籩笛不在意地答道:「欺師滅祖,背叛師門,這樣的人不該死那還有誰該死?!」
啊?司馬凌風有些驚訝他的評價。卻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又聽他繼續說道:「不過,他死了,江湖又要多事了。」語氣奇特,說不清是憂心,還是欣喜,又或者是遺憾。
「嗯。」司馬凌風淡淡應聲,沒有多言,此事,彼此心中自明。
說話間,已經來到前堂。兩人剛坐下,司馬凌風就見一身穿粉色窄袖束腰勁裝的女子娉婷而來。
一條紅綾柔順地纏腰、繞臂,再順至肩后,隨著她的行走迷人搖擺。柳葉罥眉櫻桃嘴,雙眼含情復帶笑,舉手嫵媚,投足幹練,完全相反的兩種氣質在她的身上相得益彰:這就是與樊焦意齊名的另一位武林之葩,人稱「紅綾仙」的點湄派掌門喬妍了!
果然是個美人!司馬凌風心裡稱讚道,見她一路行來,在他對面坐下,兩隻會說話的眼睛情義滿滿,顧盼生姿地膠在風籩笛的身上。
沒想到,連喬妍都對這個什麼玉笛公子青睞有佳。司馬凌風微微眯眼,上下掃視了一下風籩笛:除了這幅皮囊,還真看不出有什麼可取之處!也正因為對他的注視,司馬凌風很是敏感地捕捉到了風籩笛眼中一閃而過的戲謔。
風籩笛伸手在喬妍臉上一拂,嘴角勾起一抹放蕩不羈的笑:「喬掌門,多日不見,怎麼你又美了許多?」
喬妍白皙的臉上飛起絲絲紅暈,和她的一襲粉衣相映成趣,平添了幾分動人之色。她用有些傷懷的語氣道:「美又有什麼用,還不是入不得你玉笛公子的法眼?」說話間略略側首,對著司馬凌風,問道:「這位妹妹是誰?又是你什麼時候騙來的?」
風籩笛微微一笑:「怎麼?吃醋了?」
喬妍拉著風籩笛的衣袖,語帶抱怨:「是啊是啊,人家吃醋了,你要怎麼補償我啊?」
「你想我怎麼補償呢?」
「嗯,不如陪我在街上走走吧,然後再送我點什麼首飾?」
「好啊!」風籩笛沒有任何猶豫地回答,起身就和喬妍一起往門外走。但是司馬凌風敢發誓,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風籩笛在聽到這句話時,眉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司馬凌風見狀,嘴角輕扯,浮現出一抹極為喜悅的笑容來。又想到風籩笛被喬妍拉住,暫時不會再煩他,不由笑得更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