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攬雀尾
“錦霓坊這塊金字招牌再加上一座諸葛府,勉強頂得上一個國庫。皇尚坊本身的實力再加上這些年的油水,也算一個國庫。至於這衛國公府,”
諸葛秀秀頓聲想了想,換了種說法,“衛崢嶸從手裏隨便扔出一塊玉,便能砸倒一大片秦淮百姓!衛國公府再找戶部的龐盛和刑部的單九思湊上一湊,要達到我給他們準備的那個數目,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將離低著頭驀然陷入了沉思。
這筆賬她一早便幫他們算清了,諸葛秀秀又接著道:“等公子折返刑部,單九思焦頭查賬,呂不為必然會第一定時間去找衛崢嶸稟明情況。衛崢嶸一番大發雷霆之後,再與呂不為細細複盤,他們很快便會意識到,擺在他們麵前的,隻有兩條路。一條是,像我方才所說的那樣,細算一筆帳,隻要把這巨大的窟窿補上,什麽事都不會發生,他們最擅長做的便是斂財消災,如今道理一樣。這第二條,便是一個個入宮到君主麵前自首。”
“說白了,第二條就是一條死路。一旦自首,兩手一拍,人財兩空!”冬娘攤了攤手,說道。
諸葛秀秀接著說出另一種可能,“當然,出了這麽大的一個爛攤子,衛崢嶸也可能會考慮過河拆橋,如此一來,首當其衝的便是單九思了!畢竟是他親自帶兵查抄的財力,屆時走投無路隻能幹脆把這個跟頭栽到底,君主麵前把罪責全部推給國公府。總歸,樹倒猢猻散,這個時候,大家無非就是爭個魚死網破。”
說著,她不禁抬眼望了望那扇天窗,料想著刑部的那堆爛賬應該快查完了。
遂回過頭想著讓冬娘跟著將離準備動身,卻驀然注意到將離忽然兀自搖了搖頭,神色有些難看。
她心中不免一空,想著問一問他,這個時候,一旁的雲華猝然大叫了一聲嚇得跳了起來。
“有碩鼠!這裏麵竟然有碩鼠!”
幾個人著實是被他嚇了一跳,諸葛秀秀和冬娘忙朝著他指的那個方向找了找,獨將離眼神隻是輕微一抬,滿腹心事不作聲色,即便被雲華抓得身子搖晃不止……
冬娘忽然發現了哪裏不對,忙轉過身盯了盯那個怕老鼠的人,眼中既是驚訝又是鄙夷,“堂堂一個七尺男兒,還怕老鼠?!丟不丟人……”
“你你你!”雲華躲在將離身後,直直地瞪著那尖酸刻薄的嘴臉,像是嚇得連話都說不清了似地。
那副原本便讓人討厭的玉麵公子相,此刻竟是風度盡失,真是笑死人了!
冬娘聽他支吾了半天也吐不出什麽象牙,遂擺眼扭頭,交叉著雙手走開了,嘴裏還不忘暗暗啐上一句:“跳梁小醜!”
他可是聽見了,忙哆嗦著手指了指那婦人,“不可理喻!”
老鼠還沒找著,身後的火又燒起來了,諸葛秀秀無奈回過來盯了盯冬娘,有些怒意。然後又朝雲公子解釋以作寬慰,“這鬼市陰暗,平時的確多鼠出沒,教雲公子見笑了。”
“什麽!?”雲華眼睛盯在各處角落,看哪哪都有老鼠似地,“我,我有些悶熱,我先出去透口氣了!”
說罷,便推門而逃。
望著那逃走的身影,諸葛秀秀目光中頓時閃過一絲遲疑,此時耳邊又聽見冬娘的取笑聲。“瞧他那鼠樣!我看啊,他才是那隻碩鼠!”
她忙回身不免要說她幾句,可驀然注意到將離一直沒有說話……她好像察覺出了什麽……
兩處遲疑了一下,忙喚了喚冬娘,“冬娘,雲公子對鬼市不熟,萬一躥錯了路就不好了,你快去尋尋他。”
“躥錯了路才好呢!”
她巴不得看一看他那狼狽樣呢,免得那貨老端著一副自以為很高雅很有風度的做作樣!
尖酸的聲音默然在這間小小的陋室響起……
諸葛秀秀看向冬娘的眼神在將離那頭暗暗移了移,冬娘往那瞅了瞅,這才會了意,便哦了一聲出去找那鼠了。
忽然安靜下來。
還未等她開口,將離便先抬了頭,“諸葛姑娘,這第三件事,恕我不能答應你。”
諸葛秀秀驀然定在那裏,望了望他,須臾眼神漸次移開,半晌才開口。“將離公子要如何。”
“我既為君主親派的欽差,便不會給那窩蛇鼠鑽空子的機會。我會同冬娘去刑部,那些賬本我也會親自徹查!屬於你諸葛府和錦霓坊的,原封不動退回,不屬於國公府的,一件件抽出,直到真相大白!”將離怒著神色道,忽然把手中的藏鋒握得更緊。
她側立在那,沒有看他,隻是突然平靜的問了一句,“阿秀想問公子一個問題。公子為何要這麽做,做這件事的出發點是什麽?僅僅是因為目前的這重身份嗎?”
雨花台匆匆一別,她與他交涉不多,而今諸葛府重逢,又是匆匆一別,隨後便卷入到了這旋渦之中。
她不敢說了解他,但她相信初遇時的第一眼,有些東西是從骨子裏透露出來的,是不會隨著時間的改變而改變的。
他沉默了許久,“將某是為了一個人。”
“此案最大的受害者,無外乎那些貧民。是因為那些貧民對公子說的那個人來說,很重要。所以公子才會這麽做,對嗎。”
諸葛秀秀驀然看向他,“公子說的這個人,應該便是當今的君主吧。”
她那般篤定,複問。
“可公子可有想過,公子這麽做,真的在幫他麽。”
被這樣的問題一震,將離頓時盯著她問,“如何不是?”
“公子一心說要幫,可公子對這位朋友又真正了解多少呢?”諸葛秀秀這樣問,答案卻早已落在了她心裏。
而她想說的是,她雖未見過他這位朋友,卻比他更了解他。
“當朝的君主是個好皇帝,隻是,兩年前那場戰爭的緣故,人們對他的偏見甚多,加之新策推行不利,人們對他的誤解亦不少。可即便如此,短短兩年時間,各方戰爭不但得以平息,整個黎桑全麵複興。越是如此,便越能說明他的舉步維艱。”她的語氣滿是低沉。
“正因如此,將某才要幫他。唯有將這些蛀蟲拔出,民間對他的罵聲才會少些。”他道。
“公子說錯了。”諸葛秀秀搖了搖頭,“真正遭難的貧民,恨的從來不是君主,而是那些蛀蟲。君主對他們來說,是遙遠的存在,他們最無力的,是發不了聲。”
她亦問他,“公子可有想過,若衛崢嶸倒台,百姓當如何?那些貧民隻當皆大歡喜,那麽大多數人呢?衛崢嶸倒台無關他們痛癢,那是因為他們並未從中失利,他們真正怨念的,是君主!”
看著他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又道:“衛崢嶸是何人?是皇親貴胄,是君主的皇叔,是衛國公!隻要衛崢嶸一倒台,不日,君主身上便要多背負一條‘寵幸貴胄以致民不聊生’的惡名!門外的惡言尚且抵擋不住,門內又該如何抉擇?有比將自己的皇叔送上斷頭台更好的辦法嗎?一麵是太皇太後的壓力,一麵是自己皇叔的壓力,他高坐在那權利的頂端,一夜之間卻眾叛親離!即便做下了抉擇,別人高歌的不是他的大義滅親!而是為了鞏固自己手中的權利六親不認戕害同族!此後,皇親國戚無人敢相近!一朝失了這些同族的擁護與支持,他又該依靠何人?”
她不由得再問一問他,“公子說要幫他,這還是幫他嗎?”
被這樣的聲音一震,他的臉色早已變幻,這也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在那個人身上背負的,遠遠要比他想象得沉重!
直到那三字驀然在耳邊響起,徹查此案的決心如藏鋒在手,越來越握不穩!
“公子既在君主身邊當值,那麽,一定知道‘鼐公祀’吧!”
她想鼐公祀究竟意味著什麽,他比自己更清楚,不需過多解釋,她隻信誓旦旦道:“蛀蟲要除,但一定不能是這個時候。新朝初開,國之根基尚不穩,多少勢力都盯在了‘鼐公祀’之上,此時君主若再失民心,那些無盡噴湧的暗流,隻會越發洶湧!”
他驀然看向她,驟然意識到了什麽,從千機開始,到昌明坊的爆炸,再到綺羅坊!這背後似乎早已有一隻黑手預謀好!將他們一步步引入這旋渦之中!
“我之所以要他們貪了多少,便吐多少,除了替那些貧民拿回該得的,便是要——敲山震虎!該來的,總會來,倘若不知收斂,他日,那國公府必要被那欲壑填平!”
一時間,這小小的陋室充滿了詛咒,她的聲音就像振翅的禿鷹劃過長空,開始滿蒼穹回響……
話及此處,她心中再無他念,昂首再次望向那窗外的天空,目所能及,越來越渺小,她心中所願,唯有他日不必觀望,抬頭便能看見那一望無際的天空。
……
一陣長風忽然刮起,一寸寸推開的河浪猛地從河麵激起,重重地拍打在了秦淮的河畔上,像末日吹徹的號角。
廑王府,府邸之下,重黎大殿。
掩了兩扇天窗,宗憲繞著階梯一直走到大殿中央,恰好碰上了剛從嘯音閣出來的酆昀,正想跟他打聲招呼,誰想,那家夥腳下跟抹了油似地,風一般過去了……
正準備到廑王麵前稟報什麽,不曾想,那家夥忽然從袖中取出密函呈到了廑王麵前……
宗憲頓時停在那,眼睛細細眯成了一條線,朝那家夥一擺,盡是不逞,不由得咂咂舌:這滑頭,又比我快一步!
就在他準備上前的時候,忽然又望而卻步……
廑王坐靠在盤龍倚上,手裏的密函幾乎要被他抓得粉碎,兩隻黑燦燦的眼睛閉了有一會兒,直到酆昀的聲音一旁響起。
“當初借衛國公之力暫時保住了李璞,而今終是沒能逃過一劫。或許,這便是李璞的命數吧,殿下莫要自責。”
再睜開時,那圓睜的黑珠子伴著血絲的猙獰。
“折了千機,失了昆山芙蓉手!衛崢嶸!這筆債,哪能就這麽算了!?”
“宗憲!”
驀然聽見自己的名字,宗憲愣了愣,忙快步上前聽候。
“即刻傳信給鸞鏡,讓她告訴白練,是時候引爆這最後一根引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