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嫡謀,二夫人巧立名目
半夜,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額頭上冒,就跟蒸籠裏蒸包子似地。
熱!
她隻手橫推,將壓在身上的杯子一把推開,驀然睜開眼的那一刻,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她踩下床榻,來到桌子邊抓起一個杯子往喉嚨裏連灌了好幾杯,雖然茶水已經涼得凍牙,但對於她這個渴得要命的人來說,口感卻是極好。
白餌一邊招手在耳邊扇風,一邊微微喘息著,這一刻,她才是真正活過來了!
想來,在那羅帳裏躺了三天三夜,整個人都快發黴了,演到今晚好不容易可以醒過來,瞬間感覺如釋重負。
白餌轉了轉胳膊,壓了壓腿,整個人精神了許多,但仍舊覺得燥熱的很。
要是這個時候能再來點風就好了。
她愜意的眼神在廂房裏一轉,灰蒙蒙的夜裏,憑著記憶,找到了廂房裏的一扇窗口。
外邊還是挺冷的,窗子隻開一個小縫隙,寒風絲絲縷縷便往裏邊鑽,怎一個舒適了得!
就在此時,憑著敏銳的聽覺,她發現院子裏有細微的開門聲,她立馬警覺過來,把身子稍微藏了一藏,隔著一線罅隙,可以看見一人撐著燈籠出現在了走廊上。
這個點,鸞鏡早已出府去向雇主匯報第一天的情況了,細珠和九環兩個丫頭挨不了凍,這個時候也早鑽被窩裏睡大覺去了,那會是誰?
想來這個院子裏,隻剩一個仆人了。
正思忖著,那火光已經出了院子。
房嬤嬤這個點出去幹什麽?
白餌細細思忖了一下——
難不成,一計不成施加兩計?又要想法子害燕溫婉?
哦不,害她!?
不好!
白餌未作多想,隨便扯了一件狐裘裹到身上便出了廂房。
要論跟蹤這種事,江洋大盜她都追過,何況是一個年老力衰的婆子?且區區一個白府,並不是什麽難事。
一轉眼,目標便鎖定在了西廂房,白餌腦海中的圖紙一晃,很快便判斷出,這裏是魏氏的住處。
西廂房,炭火夠足,暖意流向每一個角落,門窗亦掩得緊緊的,不容任何一絲寒冷侵犯。
“東廂房的主,可是睡下了?”魏氏裹著一件雪絨邊的袍子擁在榻上,手裏捧著一杯剛泡開的驅寒茶。
“睡下了睡下了!這妮子老早便睡下了,老奴前後都看了好幾次了……”房嬤嬤確信地點著頭,然後上前幫忙替魏氏把袍子的邊邊角角悉數壓實。
魏氏問:“讓你用後招,你用了嗎?”
“用了用了!”房嬤嬤著急解釋,“老奴一收到夫人傳來的消息,便早早地準備起來了!但這幾天都是鸞鏡那婢子給大姑娘服藥,老奴根本找不到機會下手,晚時,想了法子把鸞鏡支開,再去廂房喂藥,恰好大姑娘又醒了!緊接著,老爺夫人就回府了,老奴恐生出什麽事來,便沒再動手了……”
說起這晚時的事,還真是邪門了,事情發生得總是那麽湊巧,房嬤嬤至今還沒反應過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哼!”提起燕溫婉,魏氏手中的茶盞憤然往那矮桌上一放,茶水濺得足足有一尺高,她是打心裏不舒服,“這個燕溫婉命還挺大的嘛!既淹不死,也毒不死!我還真是小看她了!”
“是老奴辦事不利……”房嬤嬤不敢多言,默默擦了擦桌子,同時請一請罪,“老奴要是能趕在老爺回府前把那丫頭解決了,夫人現在也不至於有那麽多煩惱……”
魏氏獨自氣了一會兒,朝房嬤嬤看了一眼,抿了抿嘴角,“這也怪不得你,她要真有那麽好對付,她也活不到現在!”
困惑的目光朝那天花板一抬,忍不住總結起了這些年的敗績,她再開口,語調緩了下來,明顯透著一絲氣餒。
“在燕州之時,有伯爵府的舊人照應著,咱們找不到機會下手。剛到秦淮那會兒,老爺在朝中還不穩定,這府中也不敢生出什麽事來。尋思著可以借著燕溫婉回燕州祭奠燕氏的機會,在途中讓她見閻王,那個時候,偏偏那個過繼的賤子白承信也要跟著去,問題是,老爺竟還發話同意了,如此一來,這個機會也就這麽錯過了!”
再說回今年,“今年好不容易借著省親的機會,說服老爺讓那賤子也跟著多出去走動走動,認認人,將來也好某個差事做。將那賤子從燕溫婉身邊支開,這回總沒誰照應得了了吧?不曾想,她一個人手無縛雞之力,竟也能從十幾個殺手的刀下逃過去?逃過去就算了,那麽深的池子還淹不死她?這大冷天的,淹不死,也要凍死了吧?說起來,真是一肚子氣!”
最氣的是,還是這些天的一波三折!
動身離開麗陽那會兒,燕州那邊剛好傳信過來,說燕溫婉已經死了,得了這個消息之後,她那一路上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鳥叫都是好聽的,總之啊把她樂的呀,比過年還開心,就連暈轎的毛病也出奇地給改好了!
不曾想,第二天秦淮便傳來消息說燕溫婉已經從燕州被人送回白府,昏迷不醒,這心頓時便懸到了嗓子眼,她哪裏肯甘心呀,趕忙往秦淮傳信指望房嬤嬤送她最後一程,也好來個轉機,試想,既然遲遲昏迷不醒,那便教她再也醒不過來,這也算是天賜良機了吧!
可誰曾想,哎……這後麵就更別說了!
想到這裏,魏氏眼神中有諸多怨氣,隨手端起茶盞,灌入口中,該死的是,竟被嗆住了,“咳咳!咳咳!”
房嬤嬤趕忙上前敲打魏氏後背,這回,魏氏定然是被氣住了,“夫人,息怒……息怒……”
捂著帕子小喘了一會兒之後,魏氏才逐漸舒坦過來,虛弱的眼神不經意往手裏一掃,下一瞬,捏著的茶盞便被她摔了出去。
茶盞一下子便滾出了桌麵,砸落在了地上,幸好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蒲團,沒發出多少聲響,隻是弄濕了一點布料。
魏氏緊張的神情一鬆弛,眼神從那地上移了回來,再開口,平靜了許多:“好在燕溫婉撞傷了腦袋,大病一場,對燕州的事記得不是很清楚。”
“是呀,晚時老奴在外麵候著時,便聽見老爺向大姑娘盤問起燕州之事,那會兒,老奴的心都快跳出來了,生怕她說出些什麽……”那會兒,房嬤嬤是真的害怕了,以至於現在說起此事,她還會忍不住攥緊兩個拳頭。
魏氏目光跳著,細細一思忖,雖然燕州那邊做得還算幹淨,但還是要細致些,便叮囑房嬤嬤,“這幾日,東廂房那頭,你還得盯緊些,特別是她平日裏的言辭,若是察覺出她有想起什麽,立馬派人告訴我!”
“夫人您就放心吧!老奴肯定要比平時盯得緊的,”房嬤嬤語氣一點也不含糊,兩個褶皺的眼睛睜得相當精神。她有忽然問起,“對了,夫人,秦淮有名的大夫,老奴手頭有好幾個認識的名字,銀子到了他們袋子裏,事情自然也好辦,這些天,我們是不是可以在這上麵立些名目?”
“不……”魏氏搖了一下頭,卷著帕子拭了拭唇角,淡淡道:“就照老爺說得辦,把秦淮最好的名醫找來,給這丫頭好好治!該吃什麽補什麽,都給她置辦最好的!盡可能讓她恢複得快些!”
房嬤嬤頓時有些聽不懂了,平日裏總要往大姑娘食物裏放點什麽,恨不得用病慢慢拖死她,如今卻反過來了?
不敢確信,她忙不迭問:“夫人這是打算罷手了不成?”
這會兒,魏氏竟從容不迫地飲起了茶,直教房嬤嬤七上八下,拿捏不定,總歸是一下子急了,忍不住要勸:“夫人您可千萬不能就這麽放棄了呀,四姑娘的將來可全指望著夫人您了呀!”
這些年,她主仆二人不就憂著這點事嗎。
有燕氏在前,魏氏過門本身就是吃虧的。
雖然自從魏氏嫁進白府以後,一人獨享老爺一份寵愛,但魏氏所出的孩子卻注定要比人低賤的,二哥白承信在家裏沒什麽地位,倒也不足為懼,唯獨燕氏所出的那一雙兒女,簡直就是天生的榮寵。
兩個孩子還那麽小,燕氏過世得又早,老爺給到他們的寵愛從小便比四姑娘雅雅多便罷了,嫡出的身份、外戚的重視、誥命夫人之後,各種族裏的族外的、有形無形的榮寵,從小便伴隨著兩個孩子長大,而這些壓力,從魏氏入門產子那一刻起,便從未斷過。
魏氏都這把年紀了,老爺升官,她人前顯貴,她還圖什麽,無非是圖四姑娘嫁個好郎君,但有大姑娘在前,那些排隊的夫婿還能輪到四姑娘挑不成?一個庶女還能怎麽嫁?必然是要低嫁的!
以前老爺在燕州做同知時,魏氏倒也沒那麽愁,後麵升官到了秦淮,這兩年,官人家的女眷一個個主動送上門來,今日這家嫡女,明日那家王子……魏氏可不得好好經營著嘛,可是呀,到頭來還不是為別人做嫁衣!
“經過這件事,我算徹底明白了,燕溫婉這個人天生就是福大命大!咱們這些算計橫豎是不管用了!”魏氏擱下了茶盞,眼神一斂,不由得輕歎一聲,若有似無。
“這……”房嬤嬤是徹底慌了,如今怎麽還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了?
“不過呢,咱們也不是沒有法子!”魏氏言辭一轉,眉眼裏拋出了一絲笑意。“這人的眼光呀,還是得放著遠些,整天圍著這個宅子轉,即便是挖空了心思也是出不來什麽結果的!”
幸好!幸好!快把她嚇壞了,房嬤嬤趕忙迎上去問:“夫人可是有計策了?”
魏氏散了散雪袍,忍不住抬起了胳膊,眼神裏透著酸楚之色,房嬤嬤趕忙上前耐心揉著,手法嫻熟。
魏氏撐了撐腰一下子緩了過來,簡直就是再生呀,她一邊斜著身子配合著房嬤嬤的手法,一邊不徐不疾地開了口。
“麗陽這一行呀,跋山涉水,簡直把我這把老骨頭快都折騰斷了!遭了這麽多罪,自然也不能白遭的呀!以後呀,逢年過節,還是該多走動走動了!”
“麗陽一行?”房嬤嬤驀然看向魏氏,心情難得愉悅……
窗戶上,那兩個身影交織在一起,看得她氣不打一處來,內心一下子就燒起來了一團火。
一切果然和白餌料得一樣,房嬤嬤果然是魏氏安插在燕溫婉身邊的人。
隻是令她沒想到的是,燕溫婉的死竟然是魏氏一手策劃好的!
起初她還以為是雇主做的局,提前在燕飛寺安排了強盜,燕溫婉一死,她這個冒牌的,便取而代之。
如今看來,不是雇主給到她的資料有誤,是魏氏這個人,女工當是極好,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繡了一副極好的“闔家幸福安康”圖,教外麵的那些人,和裏麵包括白禮忠在內的人,看得眼花繚亂,讚不絕口!
思及此處,白餌隻想道一句——這燕溫婉也太慘了吧!
不過靜下心來想一想,方才那魏氏最後那一句,似乎話裏有話,隻怕,接下來她在白府的日子,不會那麽好過……
既來之,則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白餌回過神,下意識緊了緊身上裹著的狐裘,才發現原來外邊冷得瘮人……
一溜煙,打道回她的東廂房去了……
這一路上,腦子裏不自覺地感慨萬千,這小小的白府簡直令人細思極恐,可見平日那些,疼呀,愛呀,蜜罐呀……嗬嗬,隻不過是笑裏藏刀,綿裏藏針。
燕溫婉能活到十八歲,看來也不容易,致敬致敬……
就在她摸著黑踩到長廊上,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廂房之時,她發現,怎麽門外坐靠著一個男子呢?
好像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