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癡心難解局中局
“不能退!”無情的寒風將她本就淩亂的發絲吹得更亂,黎桑鳳鈺咬著牙苦苦哀求她的皇兄,像一個未經世事的孩子。“將離還在裏麵,不能退!”
黎桑非靖怒著眉,朝黎桑鳳鈺丟出一個警告的眼神:“胡鬧!”
鷹眸中閃過破釜沉舟的決然之色,他猛地伸手抓起黎桑鳳鈺的胳膊向外走去。“即刻跟我走!今晚的行動就此結束!我們沒有時間了!”
黎桑鳳鈺猝不及防,被他拉了一個踉蹌,再次倒在雪地上。驚急回神,急忙用另一隻手緊緊抓住雪地,五指陷入冰雪之中,卻仍舊尋不到任何依附。
“皇兄,你放開我!”黎桑鳳鈺驚惶不已:“我們不能退!你忘了父皇母後是怎麽死的了嗎!複仇的初心你忘了嗎!”
“滅族之仇,我豈能忘記!”黎桑非靖語氣堅決,返過身來,血絲猙獰的雙瞳猝然近黎桑鳳鈺,滿身的戾氣仿佛要將黎桑鳳鈺吞噬。“秦淮之恥猶未雪,複仇的初心,我豈能忘記!”
他隱忍蟄伏精心籌劃了這麽多天,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殺掉漠滄皇那個狗賊,奪回屬於他的東西。如今漠滄皇就在熾雲殿中,卻要放棄殺敵計劃,退回那個陰暗潮濕的密室。這樣的事情,讓他如何接受?衝天的妒火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可望著自己的親妹妹在雪中哀求的樣子,複仇的痛苦轉瞬被強烈的感情掩蓋,他滿腦子隻剩下帶她撤退這一個念頭。
“可我們已經中了狼人的計謀!漠滄皇那個狗賊正等著我們去送死呢!”
壓著嗓子一聲嘶吼,透露出萬分對狼人的憎惡與對自我的嘲諷。
“稟告殿下,撤退的消息下達完畢,漠滄無忌的狼騎即將往這邊尋來,還請殿下與公主速速撤退!”
耳畔傳來急促之音,他遣走前來傳信的士兵後,旋即壓製住黎桑鳳鈺掙脫的手,輕而易舉將她從雪地中托起,絲毫不給她反抗的機會。
“那你就狠心讓此刻正在與狼人殊死搏鬥的仇人白白去送死嗎!他們不懼死亡揭竿而起可都是為了黎桑的明天啊!”黎桑鳳鈺淚流不止。
“他們早該去死!從他們卑躬屈膝朝狼人搖尾乞憐開始,他們就不再是我黎桑子民!他們隻不過是一群賣國奴!就算是死,他們也贖不完此生所犯下的罪孽!今夜,就算他們的鮮血染紅了熾雲殿,也洗刷不淨他們世世代代注定的恥辱!”
“那將離呢?”對上他冰冷的眼神,黎桑鳳鈺驟然反問道:“他和其他人一樣,若非是堅信熾雲殿外黎桑太子帶領的援兵他們堅強的後盾馬上就要趕到了,他們又豈會貿然出擊、涉身險境?”
悄然之間,方才盛氣淩人的黎桑非靖,此刻麵色錚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黎桑鳳鈺憤然甩開他遲疑的臂膀,慢慢浮起一張不悲不怒的臉,寒風微微吹動著她鬢間的發絲,她不禁冷笑了一句:“他們今夜若是死了,可全都是因你黎桑太子的背信棄義造成的!”陰陽怪調的語氣忽然降至冰點。
“你終究是要為了那顆棄子!”震怒的情緒攀升到了極
限,黎桑非靖咬著牙揚起手,狠狠一個巴掌抽在了黎桑鳳鈺臉上。清脆的聲音傳來,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僵硬,她冷冷地抬起頭望向她的皇兄。
久久深望,沒想到,她的皇兄始終都沒再正視她一眼,黎桑鳳鈺顫顫伸出手,觸摸著被他打得泛紅的臉頰,眼裏盈滿了淚水。“皇兄以前不是這樣的。皇室爾虞我詐,眾妃嬪以一‘狠’字為九子計之深遠,母後此生一心向佛,卻以慈悲之心教會我們如何在這殘酷的皇室堅守為臣為子最後的底線,你怎會變得如此殘忍?”
被這一巴掌徹底打醒,黎桑鳳鈺雙唇顫抖,眼中已經淚光隱隱。
“退兵之後,眾叛親離,黎桑萬千百姓便不再擁護我們。那時的我們,與那殿中的狼人又有何區別?回頭吧皇兄,去救救他們,救救這個破敗不堪的家園!”
往日這個戴著鳳冠高高在上的公主,在這一刻終於流下了悲傷的眼淚。顫抖著還想要說些什麽,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本宮絕不會救毫無價值之人!”
這個冷冰冰的聲音,迅速凍結了黎桑鳳鈺身上的血液。望著黎桑太子的背影,搖晃的身子半退了一步,那絕望的眼神登時有些恍惚。
驟然,耳畔隱隱傳來一陣又一陣撕心裂肺的嘶吼聲,空洞的眼眸顫顫巍巍朝燈火輝煌的熾雲殿望去,一潑濃稠的鮮血於一片燈影中飛濺,灑落在一扇扇模糊的琉璃窗上,光看著這一幕,便可知此時將離的境況有多麽惡劣!
驚悸的瞳孔忽地轉向黎桑非靖,她重重跪在了地上:“將離還有用!他還有價值!皇兄你救救他吧!”
她繾綣著身子,一個勁紮在雪中,拖著皇兄冰冷的手,一次又一次地哀求:“求你救救他吧!不然他真的會死的!”
卑微的幽咽之聲藏於呼嘯的風中,化作他眉眼間不可抗的威嚴。
“狼人已經包圍了整個浮屠宮,我們的行蹤也即將暴露!若是再不退,今夜的複仇者,都將死在狼人的手中!”
潑天的風雪掩了蹤跡,漠滄狼騎在茫茫雪野中來回盤桓。遠處屠蘇池中,一輪渾圓的血月殘碎不堪;聚龍城中,硝煙餘燼正直直刺向昏黃的天空。
狹長的扁舟逆流而下。屠蘇池的閘門打開後,池中常年積累的池水便會湧向密道,原本匯至屠蘇池的溝渠便會出現逆流的狀況,從而也會加速扁舟行駛的速度。返程的速度,自然要比來時快上好幾倍。
昏厥的黎桑鳳鈺,在一片搖搖晃晃中醒來。身上的披風滑到扁舟一角,她蜷縮著身子斜斜坐在舟尾,沉重的腦袋輕輕枕在舟緣上,一動不動,任憑所有不安的搖晃。
她睜著眼睛,透過餘光,看見黎桑非靖正坐在她對麵。“你早就料到今夜會失敗對不對?”
她冷言質問:“五日前,我曾問過你,太子壽宴,你有幾成把握,你說一切取決於將離,到如今,似是而非,你作何解釋?”
“當初我將他視為棋局中的核心,可他卻偏偏要做那枚棄子,如今我隻不過是犧
牲一枚於我無用的棋子,有何不妥?”黎桑非靖平靜道。
“他救過你的命,一次次完成諸多任務,一步步助我們運籌帷幄之中,他怎會是棄子?”
“當初他落到平王的手中,我冒著潑天的風險,夜潛風塵府搭救於他,他卻執意要在風塵府中留上一晚再返回浮光破寺,後來我才發現,他在風塵府鋌而走險,皆是為了一個囚奴。靠一個存有私心的殺手來替我們殺掉漠滄狗賊,這步棋,險之又險!”
雙眼不禁一燦,聽此,黎桑鳳鈺如夢初醒:“所以,你才瞞著他,不告訴他我們的終極計劃是什麽?”
“他是幫我們完成複仇計劃的核心,也是毀掉整盤棋的核心,我豈能安心將終極計劃告知與他?”黎桑非靖輕蔑一笑。
“既然如此,那你又為何要派他在今夜行刺?”
“我早就說過,將離是我們花重金從神將司請來的,這筆錢花了便要實現它的價值。浮屠宮,狼人宴,便是我對他最後的考驗。”
此言一出,徹底驚醒了尚在迷夢中黎桑鳳鈺,到頭來,竟是他作的一場局?她忽然覺得很是可笑:“荒謬!費盡周折,付出血的代價,最後竟隻是為了考驗一個殺手的忠心,你瘋了不成!”
“浮屠宮刺殺漠滄狗賊本就是我們計劃中的一部分,隻可惜狼人的心思比我們想象得還要歹毒,狼人用黎桑要臣作挾,將我們的計劃全部打亂,讓我們知難而退,這一步,是意料之外的。”功敗垂成,無疑是他眾多計劃中最失望的一筆。黎桑非靖說話的聲音開始變得嚴厲:“我們本可以全身而退,然而他卻擅自做主冒今夜之險,將轉機做成死局!若他能忠心懇懇按照我的計劃行事,他便不會置身絕境,那些仇人也不必死!”
“他若不忠,他又何必冒死刺殺漠滄狗賊!”黎桑鳳鈺極力辯駁。
“嗬!棄子終究是棄子,今夜他的所作所為正好證實了我當初對他的懷疑!那夜我給他的毒丹,他竟喂到北水南來的口中用以威脅,這足以說明,他根本就沒有找什麽誘餌,更別說勸之服下,從頭至尾,他始終對我們保持欺瞞!你說,一個對雇主不忠的人,他不是棄子是什麽?”
當抵達浮屠宮,收到北水南來將離威脅北水南來擅闖九辰閣的消息後,黎桑非靖便第一時間趕至地下宮殿,發現北水南來所中之毒,正是毒丸所致,這才及時給北水南來服了解藥,從那時起,他才明白,將離口中的計劃是假的。
聽到黎桑非靖的這番話,黎桑鳳鈺大腦幽地陷入一片死寂,她不再接口,臉上透著不可名狀的神情,她敢篤定,將離對他們隱瞞了什麽,而對將離忠心與否這件事,她開始失去了判斷。一切是否如黎桑非靖所說,將離已經背叛了他們?
不知為何,她的心驀然慌亂起來,她闔上雙眼,努力控製自己不再去想這些事情,可每聽到水珠滴落冷澗發出的聲音時,熾雲殿中的畫麵便占據了她整個大腦。
帶血的彎刀不偏不倚地插入了將離的心髒,風人的彎刀再次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