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身心折磨
午夜荒廟,死寂沉沉。
鄭術從未想過,方常會拜自己為師。
他身為官府的武人,已然算是鬆河城修行者中最頂級的一列,可他卻始終沒有像其餘武人一樣,開館收徒。
他們這樣的修行者,在百姓們眼中,享有極高的聲譽地位。
如果開館收徒,一定大受歡迎。
光是收徒的錢,就能賺的盆滿缽滿。
然而,鄭術卻始終沒有招攬一位門徒。
其餘的官府武人,基本上二十五歲就會收徒,傳授武學功法,用以壯大自己的勢力與地位,免得後繼無人。
可是,鄭術現年三十,卻沒有一個徒弟。
不是因為他心性孤傲,而是因為他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
曾經有諸多世家富商,前來找過鄭術,贈送大批金銀,希望他們的子嗣,能夠拜入鄭術門下,習武強身。
畢竟,整個鬆河城的金印武人,僅有鄭術一位。
他的實力修為,放眼整個鬆河城,實屬獨一檔地位。
然而,幾百位子嗣,卻沒有一位入鄭術的法眼。
他也沒有找到一位,合適的徒弟。
縱然眼前的方常,畢恭畢敬跪地叩首,行拜師大禮,可在鄭術的眼中,卻沒有接受他,始終秉持著懷疑態度。
“孩子,習武修煉一途,極為痛苦煎熬。縱然千萬人苦修,成才者最多一兩位而已。你倒不如學個手藝,還能養活自己。”
鄭術的話,傳入方常的耳中,像是拒絕,又沒有明說。
方常緊咬牙關,再度說道:“極道會的陸地金剛,殺我爹娘親人,我必殺之。父母之仇我一定要報。師父,我不怕吃苦,我有毅力。”
鄭術搖頭苦笑,“不怕吃苦?誰都說不怕吃苦,可真要吃苦了,一個個又心生退意。
我所修‘海勁功’,是一門極為痛苦的法門,更極其看中天賦,一般人連入門都難以抵達。
好吧,既然你說你不怕吃苦,你有毅力,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
你就跟在我身後,如果你能不掉隊,我就收你為徒。”
說完,鄭術將那六位昏迷孩童抱起,走到了廟門之外。
他的雙腳,驟然浮現紫色圓盤模樣的光芒,道道法印在其中流轉,光彩奪目,蘊藏大力量,引動著大地土石。
奇門法術:馭土化形。
轟!
土地廟外的大地,驟然震蕩起來!
黑色的泥土,龜裂一片!
無數漆黑土石,像是有生命一般,從大地上飄起。
融合凝聚,變作一駕馬車。
三匹黑石駿馬,拉著一輛寬大石車。
黑石駿馬雄壯無比,雙眼更是泛著紅光,不斷抖動四蹄。
“你如果不掉隊,我便收你為徒。”
話音剛落,鄭術身形一閃,攜帶四位昏迷中的孩童,進入石馬車內。
黑石駿馬長嘶一聲,而後狂奔而起!
大地被馬蹄踏的煙塵四起。
牽引寬大石車,朝著鬆河城奔去!
它的速度極快,轉眼之間,就已到了數十米之外。
“還有機會!我必須把握住!”
方常立刻動身,扛著那一柄長刀,就朝著石馬車追去。
這一柄長刀,救了方常一命,現在是他唯一的武器了。
縱然十分沉重,他也不想將其丟棄。
隻能攜帶著。
攜帶著這柄刀,令他很安心。
一路上,石馬車的速度很快,始終在前方狂奔,黑色石馬的嘶吼,在午夜的荒原中,猶如鬼魅,如此詭異。
方常的速度也不慢。
他緊咬牙關,始終竭盡全力的追趕,不敢有任何鬆懈。
從小到大,爹娘總會鍛煉方常,鍛煉他的身體素質。
帶他在山林間奔跑,獵殺野兔山鹿,養出了一副好身軀。
普通的十三歲少年,如此長時間的狂奔,早就堅持不住了。
而方常卻隻是氣喘籲籲,力氣沒有衰減,還能繼續狂奔。
隻是,這一段路,遠比想象中艱難。
不僅是力氣的損耗,更是對心靈的巨大折磨!
眼前那一匹石馬車,不斷變換著速度,始終與方常保持著一百米的距離,給他一種隨時可以追上的希望。
又在將要追上時,快速提升速度,再度將距離拉開,使希望破碎。
一來一回,人之心靈,備受折磨,而且,這種折磨還在不斷堆疊。
這種肉體與心靈的折磨,不斷上演。
這一條路,也顯得極為漫長。
前路漫漫,不知終點在何方,才是最恐怖的。
接連跑了三個時辰,從午夜跑到了黎明,方常終於堅持不住了。
其實他早已到了極限,速度也早已放緩,從最初的奔跑,變成現在這種踉蹌的快走,但他始終沒有徹底停下來。
他一直運用爹娘教授的特殊呼吸方式,放緩自己的呼吸,盡量使體內最後殘餘的力量,細水長流的運用出來。
可是,縱然是身體素質極強的年輕人,接連奔跑了幾個時辰,早就精疲力盡。
而且,經受了三個時辰的身心折磨和自我懷疑,誰都會奔潰。
方常也越發感覺自己,到了極限,快要力竭,快要倒下了。
他迷離模糊的雙眼,望著前方,那一輛石馬車上的鄭術,依舊背對著他。
一路上,鄭術始終背對著他,坐在石馬車上,沒有看他一眼。
仿佛,對他根本漠不關心,也根本不想收其為徒。
讓他追趕石馬車,也隻是戲弄而已。
“再跑一會兒,再多跑一會兒,我肯定能追上它……”
方常的口中,已經滲出了鮮血,五髒六腑已經到了承受的極限。
縱然他還想奔跑,可心有餘而力不足。
終於,他雙腳一軟,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就要倒下!
模糊的雙眼,卻還在盯著那一輛石馬車。
卻驟然發現,背對他而坐的鄭術,忽然身形一閃,原處留下一團黑煙。
而後,方常將要落地的身軀,忽然被寬大厚實的雙掌,捧住了。
“孩子,你做的足夠好了。”
鄭術喃喃自語,臉上帶著欣慰笑容,而後又身形一閃,回到疾馳中的石馬車上。
“半個時辰,是凡人的承受極限。一個時辰,是適合修行者的極限。兩個時辰,是天賦高深之人的極限。而你,是三個時辰,不僅天賦高深,更有極強的耐力與毅力。你或許能讓我家祖傳的‘海勁功’,發揚光大。”
等了這麽多年,他終於等到了一位“好徒弟”。
一位天賦素質很強,並且毅力極為強大的孩子。
曾經,在鄭術十歲的時候,他的師父就用這種方法,判斷他的毅力與身體素質,是否適合修行“海勁功”。
那時,鄭術奔跑了兩個時辰,最終得到了師父的認可。
而方常卻在背負一柄沉重長刀的情況下,奔跑了最少三個時辰,他的耐力與毅力,遠超曾經的少年鄭術。
“海勁功剛烈罡猛,非耐力與毅力強大者,不能修煉。你比我小時候更強。
我一直不收徒弟,是不願讓我家的海勁功,被庸人所掌握。
而你,不像是庸人,或許你真的能將海勁功發揚光大。”
鄭術喃喃自語,從懷中取出一個黑色木匣。
木匣之內,存放五六枚白色的丹丸,拇指大小,散發著濃鬱花香。
它們是回春丹。
由朝廷的頂級煉丹師所煉,價格極其昂貴,一枚就抵得上鄭術一個月的俸祿。
它的藥效,也極為強大,一枚回春丹下肚,可快速修複體內傷痕,隻要不是致命的內傷,都可以快速愈合。
鄭術伸出粗糙的手指,撥開了方常的嘴巴,將一枚濃香冰涼的回春丹,放入方常的口中,再一灌水順入肚內。
隨後,他伸手拍了拍三匹石馬的屁股,說了一聲,“再快一點。”
石馬長嘶一聲。
以最快的速度,猶如黑色的陣風,穿梭在荒原之上!
——
旭日東升。
身上的血腥氣,已經被晨風吹散
晨風中充滿幹草的芳香,鬆河城的旗幟也在風中招展。
石馬依舊飛快,不知疲倦,奔向迎風招展的鮮紅大旗。
金色的陽光,照耀大地,照耀地上的砂礫,粒粒閃耀如黃金。
石馬飛奔,穿過鬆河城門外的護城大陣石,無限接近高大的灰色城牆。
就在石馬快要抵達城門口時,它們忽然失去了靈氣,重新化作平凡的土石砂礫,隨風飄散,歸於大地塵土。
馭土化形之術,被鄭術解除。
而那六位孩童以及方常,則已經蘇醒,站在了城門口。
隻是,方常頭腦清醒,而那六位孩童,依舊呆呆傻傻。
筆直的站著,目光呆滯,嘴巴微張,口水不斷流出。
不是傻子,而是“渡魂符”的作用。
他們的靈魂,失蹤了。
而清醒的方常,環顧四周,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鬆河城。
‘我沒被拋棄在密林裏?鄭叔叔將我帶來這裏的?難道……’
他忽然露出笑容,他的腦子很靈光,從當下情勢來看,立刻知道自己成功了,鄭術認可了自己這個徒弟。
守城的官兵,身穿青銅色的鎧甲,手持兩米長的尖矛。
官兵們望見鄭術的到來,立刻打開城門,畢恭畢敬的問道:“鄭大哥,我們老遠就看見你的石馬法術,這些孩子是怎麽回事?”
“這六個孩子是西風村的人,被村長關在鐵籠內,當做山野邪祀的祭品,準備獻祭給異變的兩隻‘人化妖’吞食。
我得將他們送去官府衙門,然後派人去抄了西風村村長的家,捉拿半吊子法師。”
此話說完,鄭術又指了指方常,說道:“老冰,拜托你們一件事,你們先帶這孩子去我家。”
“去你家?”守城的官兵喚做老冰,極為不解,問道:“他是你的親戚?”
鄭術搖了搖頭,“不是親戚,是我新收的一個徒弟。”
說完,鄭術便像抓著雞仔一般,帶著六個孩童,消失不見。
猶如一隻飛燕,趕赴官府衙門去了。
隻留下方常站在城門口,一臉蒙圈。
守城的官兵老冰,也是一臉蒙圈,他們四目相對,無比尷尬。
“老八,你們看著城門,我先帶這個小孩,去鄭大哥的家。”
老冰交代幾句之後,便指了指城門內,笑著對方常說道:“小子,走吧。路可很遠,我腳力很快,你可得跟上。”
說完,阿冰狂奔起來,衝入城門之內。
幾年了,鄭術從未收過一個徒弟,鬆河城內的所有人,都認為他不會收徒弟了。
卻沒想到,如今再有一個小孩,入了鄭術法眼。
這位守城的官兵,也想試一試,看看方常到底有什麽本事,能成為金印武人鄭術所認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