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天真
尤得勝死後,他的例子倒是提醒了賞善和罰惡,兩人又在場內搜索了許久,確認沒有活著的飛魚幫餘孽方才離開。
這隻是旅行中的一個小插曲、賞善和罰惡並未太過在意,他們縱橫江湖數十載,屠滅過無數個這樣罪孽深重的江湖幫派,尤得勝不是那麽特殊的一個。
“這天下,當真有許多如飛魚幫這樣的匪徒嗎?”
朱厚煜猶豫著喃喃自語了一句,賞善斜裏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出言譏諷道。
“你是哪家的公子、這種事情都不曉得嗎?飛魚幫這樣的惡人自然是很多的了,江浙區域、這些人還算收斂,西北和西南那邊、比飛魚幫更駭人聽聞的多了去了,要是能和官府勾搭上關係,這幫歹人能做的惡事要多出十倍不止。”
“.……就沒人去管他們?我是說官府、名門正派什麽的……”
聽他這話、賞善嘴角譏諷的意味就更濃重了。
管?名門正派那點人管得過來嗎?那幫家夥是最講究什麽江湖要一團和氣的,才沒有心思專門去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至於官府,就現在的大明、難道還指望的上官府嗎?
朝廷行政效率之低下、到了令不出京畿地區的程度;天子耳目閉塞之嚴重,數萬百姓在燕京城內凍斃於風雪也毫不知曉;底層官僚腐敗為害之酷烈,比起前朝有過之而無不及。
百姓已經快被官府和天災逼到了角落裏,朱厚煜北上討伐小王子時,見到的大多是冷漠麻木的雙眼,不少百姓還主動給小王子帶路、通風報信、提供蔬菜瓜果,為的就是掙那一點可憐的賞銀。
現在的大明就是一個火藥桶,百姓的怨怒已經幾乎達到了一個臨界點,他們不會一直這樣低下頭等死的,總有一天、他們會衝進燕京城,把貴人和官僚們拖下來吊死在路邊。
張居正是一位難得的賢相,但他能做的、恐怕也就是給大明續命罷了,他必須更激進、更有建設性一些.……
朱厚煜搖搖頭、把心裏亂七八糟的想法拋到一邊。
他今年已經十四歲,等他十六歲那年就能有限地幹預政事了,再趁機積攢些心腹和聲望,待他二十歲加冠那天,他會給大明帶來些前所未有的東西、那一定會相當震撼人心……
當一個帝國在走下坡路時,總有人要坐在駕駛位上猛踩一腳油門(不是)。
進入江浙的繁華地區後、江麵上便逐漸繁華了起來,富商、貴人們豪華的大船招搖地漂浮在江麵上,畫舫上的姑娘淺唱低吟著時興的歌曲招攬生意,夜晚的江麵上被形形色色的花燈照得透亮。
貴人們居高臨下地坐在船首,見到合心的女子或才子,便放下一艘小船、差人將對方請到船上。
貴人們請人上船時,大船上會放下一塊鋪滿彩繡錦緞的甲板,甲板直接搭在對方船上,受邀者便踩在柔軟順滑的錦緞上,沐浴著眾人豔羨地目光驕傲地走上去。
對於逡巡於這片水域的青年男女來說,這就是他們心目中的登天之階。
朱厚煜和賞善、罰惡的小船穿梭在樓宇般的巨艦之中,催人的暖意和春色離他們那麽近、又那麽遠,大船和畫舫上不時有衣著簡單的小姐姐衝他們揮手招搖,黃鶯一般嘰嘰喳喳地笑成一團。
賞善和罰惡行走江湖多年,這種情景早就看得十分尋常了,江湖中人十分忌諱貪於美色,這種行為是要被俠客們鄙視的,兩人內心毫無波瀾。
朱厚煜出身皇室、大場麵更是見得多了,那些小姐姐們雖然各有千秋,但總體上還是被龍葵和清兒她們完全碾壓,平時看看養眼就好了,真要發生些什麽、他提不太起興致。
比起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姐姐和意氣風發的貴人、才子,朱厚煜更在意那些花燈照耀不到的地方。
豪華的大船駛過時,大江兩岸的漁船和村落被短暫地照亮,麵黃肌瘦的漁民呆呆地望著燈火通明的江麵,衣不蔽體的孩童們無憂無慮地玩著泥巴、在水裏遊來遊去,他們身後是一處處破敗漏雨的房屋.……或者說有頂的草堆。
“別看了,你管不了那麽多的。”
賞善麵無表情地告誡了朱厚煜一句,他最起初走出俠客島時、也曾為島外眾生的貧苦怒發衝冠過,隻是見得太多之後就麻木了。
朱厚煜低下頭去繼續搖船,猶豫著說了一句。
“之前屠滅飛魚幫不是繳獲了不少銀兩嗎?我出的力氣少、拿一成就夠了,把那一成的銀子分給沿岸的百姓……”
“嗬。”
賞善冷笑著打斷了朱厚煜的話語,他伸手進行囊裏胡亂地抓了一把銀子丟給朱厚煜。
“我和罰惡豈是在意黃白之物的人?莫說一成了,真想要、你全都拿去便是!不過就算你今天把銀子分給他們、真就幫得了這些漁民?你是在讓他們引火燒身!”
賞善這些年見得太多了,給了那些百姓銀子又怎麽樣?你前腳給,士紳、強盜、官府後腳就會再把他們榨得一幹二淨,這就不是銀子可以解決的問題!
“就算你幫得了沿岸這些百姓又怎麽樣?你知道大明有多少人嗎?六千萬!算上隱戶怕是能上一萬萬!你幫得過來嗎!”
“少說兩句。”
見朱厚煜被賞善說得麵色微微發白、罰惡不由輕喝賞善一句,雖則這小子的言行天真了些,但他的一片赤誠還是讓罰惡相當欣賞的,用不著苛責過甚。
賞善冷笑著把頭轉了過來,他倒不是看朱厚煜不順眼,隻是青年人不切實際的想法、總歸要破滅的,與其讓朱厚煜去江湖上撞得滿頭鮮血再心灰意冷,不如他來唱這個白臉、罵醒這小子。
朱厚煜蹲在地上、盤算出繳獲銀兩的十分之一,把那些銀兩揣在懷裏、頭也不回地跳將到臨近的一艘大船上,過了一會兒、他提著幾個包裹跳了下來,施展輕功飛向遠處的岸邊。
賞善靜靜地看著他把手裏的食物分給民眾,嘴裏嘟嘟囔囔地罵了一聲。
“不聽勸的小鬼,早晚要吃虧.……”
罰惡把兩手攏在袖子裏、望著江麵上發呆,看向朱厚煜的眼神稍微柔和了一些,喃喃地說了句。
“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