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往事（一）
“這丫頭看起來呆呆傻傻的，怕不是已經被那夥流民嚇壞了，咱們真要帶她上路？”
“積點德吧丁典，你不還是個江湖俠客嗎？有點俠義精神行不行。”
“俠義個球，你以為我是怎麽淪落到那個地步的，人就不能太有良心.……”
“是是是，抓緊趕路吧，真有人追上來你把我丟下就好。”
“什麽話……”
這是哪裏？好冷.……耳邊的風好大……
清兒迷迷糊糊地試圖弄清現在的狀況，呼嘯的狂風肆意蹂躪著她的臉頰，些許沙塵被狂風裹挾著打在麵部，讓她睜不開眼。
幸好這種糟糕的感覺沒有持續多久，有人把她提到自己胸前、用大衣裹住了她，清兒靠在那個堅實寬闊的胸膛上，冰冷的身體漸漸溫暖起來。
一種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她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到朱厚煜那張溫和的側臉，朱厚煜似乎也意識到她在看自己，低下頭衝她友善地笑了笑、而後繼續專心趕路。
又是這個夢啊.……
哥哥死之後、清兒已經記不清自己做過多少次這個夢了，明知是夢、但卻無法醒來。
不過這樣也好，自己現在還想見到哥哥的話、恐怕也就隻能靠做夢了吧，清兒釋然地依偎在那個熟悉的胸膛裏，沉沉墜入夢鄉。
“慢點喝慢點喝，你太久沒吃東西，直接吃糧食的話胃會受不了，隻能先喂你點清粥了。”
再睜開眼時，哥哥正把衣衫襤褸的自己半摟在懷裏，一口一口地喂她喝粥、嘴裏還絮絮叨叨地，哥哥的動作很溫柔，就像在對待什麽珍貴的易碎品一樣。
喝了幾口粥以後、清兒稍微恢複了一些力氣，興許是餓得厲害、覺得一口一口太慢，便伸手試圖把碗搶過來直接灌下去。
哥哥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而後趕緊把碗拉了過去，滾燙的熱粥從碗裏灑出來濺到兩人身上，清兒被燙得縮了回去，哥哥隻是皺皺眉，便趕緊把碗放下、用手巾幫她擦掉身上的熱粥。
“好好一小姑娘，被這世道糟蹋成什麽樣子了，跟個花貓一樣.……”
哥哥絮叨著幫她收拾幹淨、順帶把臉上不幹淨的地方也擦了擦，然後才隨手把自己身上的熱粥拂去，有些地方被燙得幾乎腫起來。
清兒內疚地想說些什麽，餘光瞥見朱厚煜身上還在流血的傷口，那是她剛才搶碗時不小心用力摳出來的、指甲都陷進了肉裏，隻好害怕地低下頭。
朱厚煜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多大的事，一會兒就不流了，我們繼續。”
接下來的畫麵多次變幻，朱厚煜每天都嚐試著跟清兒說點什麽逗她開心，但清兒的心那時已經被苦痛填滿了，每次都隻是低著頭不回應。
朱厚煜也不在意，每天趕完路在客棧歇息時、就拉著她的小手絮絮叨叨地說些什麽，就算清兒從來都不理他，也還是溫和地對著她笑。
其實清兒很想對他說點什麽，朱厚煜騎著白馬驅散流民、一把將她從砧板上抱起來的畫麵深深刻在了她的腦海裏，他就像是個散發著萬丈光芒的英雄，是上天聽到她的祈求才派下來拯救她的天使。
但每次試圖開口、清兒都好像被什麽哽咽住了喉嚨，隻好呆呆地看著他，明明想哭喊、想大叫，身體卻什麽反應都做不出來。
幸好朱厚煜從不在意這一點，反而把清兒抬頭看他視作一種激勵，更起勁地跟她聊天。
這個大人好煩，但是……也好溫柔。這是清兒對他的第一印象。
隨著時間的流逝，清兒發現朱厚煜有時候就像孩子一樣，經常跟她抱怨一個姓馮的壞人、一個姓張的老師，隻是他似乎不討厭那個老師，反而有些敬畏。
兩人慢慢熟絡了起來，清兒漸漸習慣了朱厚煜的存在、習慣了他每天傍晚來找自己聊一些有的沒的，然後用那隻溫暖的大手摸摸自己的腦袋。
隻是她還是無法作出任何回應、身體根本不聽她使喚，這人總有一天會厭倦的吧，沒人會喜歡一直對著一個呆呆的小啞巴自言自語。
等他厭倦了自己，就會把自己隨便丟在路邊等死的吧。
有一天傍晚朱厚煜沒有回來，太陽漸漸西沉、房間裏也慢慢昏暗起來，他終於厭倦了、要拋棄自己嗎？眼淚慢慢地滴了下來。
就在清兒快要絕望時，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影一腳踹開房門，把她抱在懷裏、毫不停留地再次跳窗逃跑，身後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跟喊殺聲。
“本地幫派真是太沒有禮貌了，居然這麽多人追殺我一個赤手空拳的、還用弩……靠！把頭埋進去別動！”
朱厚煜猛地把清兒抱緊、背部隆起來死死護住她，弩矢破風聲在耳邊響起，箭簇破開衣物與皮囊刺進肉裏的聲音格外地響。
“沒事的、沒事的，丁典那邊馬上就趕過來救我們了，但凡我還能喘一口氣……”
清兒幾乎可以確定他被射中了，朱厚煜的呼吸變得越來越粗重、腳步也搖搖晃晃起來，但還是一直把她死死抱在懷裏。
他們後來似乎被人追上了，有砍刀和拳腳落在朱厚煜背上，但那個懷抱特別溫暖和安全，它擋住了所有的弩矢和刀劍，把那些風雨擋在了她看不見的地方。
鮮血慢慢滴下來、落在清兒眼睛裏，熱淚忍不住從眼淚裏奔湧出來，清兒的嗓子似乎突然好了，她帶著哭腔、斷斷續續地哭喊出來。
“不要.……你們不要殺他.……”
朱厚煜似乎聽到了他的哭喊，幾乎垂下去的頭微微動了一下，丁典的暴喝聲從遠處傳來，戰鬥的聲音在身邊不斷響起，隻是她都聽不見了。
清兒當天晚上發了高燒，暈眩、頭疼地想吐，似乎有千萬隻手從泥潭裏伸出來，想把她拖進深不見底的黑獄當中。
但一隻有力的大手始終堅定地在上麵拉著她，讓她從那些手的糾纏中掙脫出來，最後來到溫暖光明的地上。
清兒從昏睡中清醒過來、睜開眼睛側首看去，背上纏滿了繃帶、傷口還在往外滲血的朱厚煜正趴在床邊睡著，他皺著眉頭、緊緊抓著自己的右手。
清兒看著他、又慢慢閉上了眼睛，就這樣吧.……請不要放開我，更多地陪伴在我身邊，哪怕一會兒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