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誰都有難著的時候」
「你很餓吧?」梁曉樂端著餃子向前走了兩步,把餃子碗放在小男孩身邊:「你吃,吃完了我再給你拿去。」
小男孩兒手向前伸的同時,抬頭看了看喊話的高個兒男人,眼神里充滿詢問,看意思是:我可以吃了吧?
「謝謝小妹妹!」高個兒男人沖著梁曉樂作了一個揖,又對還拿眼睛望他的小男孩兒說:「洛洛,快謝謝小姑姑!」
小男孩兒有氣無力地說:「謝謝小姑姑!」
梁曉樂一臉黑線:什麼眼神呀,哪跟哪呀,人家比小男孩兒還矮一頭呢,竟然喊起「姑姑」來了!也太離譜了吧!
猛然想起「出門矮三輩」這句老古語,看來,人家也是萬般無奈,為了一口飯降低了自己的輩分。心裡更加同情起來。
也就在梁曉樂胡思亂想的時候,高個兒男人拿起他自己的碗,把餃子倒過去,又將碗遞到梁曉樂手裡。
小男孩兒則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一口一個,把一張小嘴兒塞得滿滿,這個還沒咽下去,又放進去一個。一瞬間,就把碗里的餃子吃進一半,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洛洛,給你娘吃幾個。你一天多沒東西了,一次不能吃的太飽。」高個兒男人囑咐。
小男孩兒戀戀不捨地望著餃子,停止了吞食。拿起一個餃子給躺著的女人送過去。
女人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說:「留著洛洛吃吧,娘不餓。「
「怎麼會不餓呢?你好幾天沒吃什麼了。這餃子軟和,你嚼的爛了點兒,慢慢咽下去。一會兒我在給老鄉們要碗水給你喝。」高個兒男人勸慰道。
女人微微點了一下頭。顫抖著手接過小男孩兒遞過來的餃子,咬了一口,又把剩下的多半個餃子拿到眼前,看了看,臉上露出喜悅之色,聲音顫抖著說:「孩子他爹,沒想到我在臨死之前還能吃上三鮮餡兒的餃子。」
「三鮮餡兒餃子?這個時候怎麼會有三鮮餡兒餃子?」圍觀的人們不由一怔。再看碗里的餃子,果然透著綠瑩瑩的顏色。人們互相傳遞了一下眼神,心裡都存了一絲兒疑慮。
「說什麼呀你,有這個小妹妹可憐咱。你會慢慢好起來的。你吃上三鮮餡兒的餃子,說明咱今天遇上了好人。孩子他娘,今天福星照到咱了,往後咱就光好了。」高個兒男人說著,又拿起一個餃子要遞給女人。
女人搖搖頭:「不要了,我胃裡難受,嘴裡澀的拉不出舌頭來。」
「阿姨,你等著。我給你端熱水去。」梁曉樂說著,鑽出人群,「呱嗒呱嗒」跑起來。
「爹……爹……來了……個要飯兒……的……」
梁曉樂跑的上氣不接下氣,話也說不囫圇了。
「看你跑的喘成這樣。歇一會兒,慢慢說。」宏遠爹心疼地說。
這時,梁玉雲也跑了回來。她畢竟個子大,不怎麼喘。慢慢學說了事情經過:
「我在衚衕口上見到了大奶奶,就把餃子給了她。再找樂樂時,卻看不見了。正在著急。見她從人群里跑了出來,就追過來了。」
「要飯兒的是怎麼回事?」宏遠娘問。
「聽大奶奶說。是一家三口,女的病了。要在村裡找間棚子住下。」
「爹,娘,那個女的連餃子……都吃不下去了,咱給她……送一碗水去吧!」梁曉樂慢慢恢復過來,搖晃著宏遠娘的手說。
宏遠娘點點頭,對宏遠爹說道:「孩子他爹,咱也一塊看看去吧。真要像云云說的那樣,咱就給人家騰個地方,怪可憐的。」
「嗯,誰都有難著的時候,三年前我們……」
「守著孩子,說這個幹什麼?咱心裡明白就行了,盡量多幫助一些。」
宏遠娘打斷了宏遠爹的話,隨即往一個小陶瓷罐里灌了一罐水,提著,吩咐梁玉雲在家看著睡著了的小宏根,便和宏遠爹、梁曉樂一同出了門。
三年前,宏遠爹也經歷了一次這樣的情景:
那年冬天,小宏遠三歲,宏遠娘正懷著梁曉樂。家裡實在揭不開鍋了(指沒有下鍋的食料),宏遠爹便帶著老婆兒子外出討要。小紅車上,一邊綁著破舊的小鋪蓋卷,一邊綁著一個荊條編的長方簍子。
小宏遠身上裹著父親的一件破棉襖,被放在長方簍子里。凍得實在忍不住了,哭了,就下來跟著紅車顛顛地跑一會兒。跑累了,暖和過來了,再坐到裡面去。
他們一個村一個村地走,一戶一戶地討要。遇見破廟住破廟,遇見場院屋住場院屋。住上幾天,被人發現了,人家一攆,他們就走。再找新的住處。
也是一個臘月天,寒冷的北風夾著雪片呼呼地刮著。宏遠娘忽然覺得身子不舒服,酸軟無力。宏遠爹用手一摸,燙手。
人生地不熟的,哪裡去找郎中?!
他們敲開了一個門戶,請求出來的老大娘給碗開水喝。
老大娘見宏遠娘兩腮通紅,精神萎靡不振。就說:「你是不是感冒了?」
宏遠娘點點頭,說:「老覺得身上發冷,頭疼。」
老大娘讓他們一家三口住到她的一個閑院里,給宏遠娘熬了紅糖姜水,讓她就熱喝,散發散發寒氣。
宏遠娘喝了兩大碗紅糖姜水,出了一身大汗,第二天早上,渾身就舒坦了。老大娘又讓他們在那裡多住了些日子,還給送些熱湯姜面什麼的,說好徹底了再走,要不重著。
宏遠爹自是感激不盡,怎奈身無分文,只有千恩萬謝地說著感謝話。
老大娘說:「誰都有難著的時候,出門在外更不容易。大家互相拉一把,也就難不住了。」
這句話深深地印在了宏遠爹娘的心裡。回家后,無論自己如何艱難,有要飯兒的上門,沒有一個不給的。
……………………
宏遠娘一見小紅車,眼裡就湧上了淚花兒。
在病倒街頭的女人的腳頭裡(躺著時腳伸向的方向),有一輛和梁德福家幾乎一模一樣的小紅車。只是紅車上沒有綁著荊條簍子,鋪蓋卷已經被鋪在女人身下。上面只掛著一條髒兮兮的癟癟的布口袋。
宏遠娘睹物思情,一下想起了自己要飯兒時的情景。
圍觀的人很多,不能讓人們看出自己心情。宏遠娘告誡著自己,使勁兒眨了幾眨眼睛,讓淚花兒湮進眼眶裡一些,蹲在病女人身邊,摸了摸她的額頭:很燙。
「你發燒了?」宏遠娘關切地說。
那女人點點頭,有氣無力的說:「這幾天……一直高燒。」
宏遠娘從陶瓷罐里倒出半碗水,扶起女人的頭:「先喝口水發散發散,住進屋裡以後,我給你請郎中。」
女人感激地望了一眼宏遠娘,眼裡湧起淚花:「謝謝大姐,不要太為難了,有間棚子就行。我……實在走不動了。」
「誰都有難著的時候,出門在外更不容易。什麼也別想,養好身子要緊。」
宏遠娘說著,把碗湊在女人嘴上。女人含著淚花兒,咽了幾口。
在這同時,宏遠爹向高個兒男人了解了一些情況。
原來,這是一家三口——夫婦二人一個孩子。男的叫辛慶同,女的叫梅銀花。因為家裡遭了洪水,莊稼顆粒無收。辛慶同便攜家帶口出來討要。
這幾天氣候寒冷,梅銀花受了風寒,高燒不退。想在村裡找間棚子住下來。如果有招長工或是短工的最好,他打工掙錢付房租。
梁曉樂依偎在宏遠娘懷裡,摸著耳垂,隨時準備對接靈魂。
她覺得這一家三口太可憐了,必須挽救他們。梁德福家現在就有三處閑宅,她怕宏遠娘捨不得讓他們住進去。真要這樣,就對接靈魂強行辦理。
宏遠娘立起身,同時把梁曉樂抱在懷裡,把宏遠爹拉出人群。
當避開人們的耳目時,宏遠娘忍了多時的淚水,終於毫無顧忌地「嘩嘩」流了下來。
「慧敏,別這樣,我們想辦法幫助他們就是了。」宏遠爹見了他們,尤其是見了那輛小紅車,也想起了自己的曾經,心裡酸酸的。畢竟是男人,眼硬,這才沒有流下淚來。
宏遠娘流了一會兒淚,心裡好受了一些。小聲說:「他爹,要不,咱讓他們住到玉雲他們的房子里去?」
宏遠爹點點頭,「只是,那裡的東西咱還沒拾掇哩,是不是先歸置一下,再讓他們住?」
「還歸置什麼呀?玉雲娘日子過得艱難,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我見他們帶的東西也不多,就讓他們用吧。」
「也好。」
梁曉樂也被宏遠娘的情緒感染,眼裡轉起了淚花。聽了宏遠娘的話,趕緊把手從耳垂兒上移下來,抱著宏遠娘的脖子,撅著小嘴兒在宏遠臉上親了一口。同時鄙視了一下自己的小心眼:怎麼老是帶著有色眼鏡,看這世與自己最親最近的人呢?
宏遠爹又走進人群,對辛慶同說:「我家有一處閑院哩,你們住進去吧,養病要緊。」
辛慶同自是感激不盡,千恩萬謝地不知說了多少好話。
誰知這一住進去,卻在梁家屯村裡掀起一場悍然大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