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撞船救火(三)
似乎所有人都會自覺的避開他,任他腳步輕緩,傲然獨行。
在船上這麽久,似乎自己從未看到過他的容貌,隻是從那清貴卓然的氣質和露出的半個精致下巴卻能窺探一二,恐怕……宛若謫仙。
蘇雪卿隨即又笑了笑,自己與他恐怕從此都不會再有交集,怎麽就對他好奇起來了。
下了船,青山便租好了馬車等她,她此次來雖然是為了去東北置辦藥材,但是老師那裏還是要去看看的,況且自己去東北的事情不能讓周嬤嬤跟青黛知道了,恐怕還得麻煩老師幫忙呢。
一路輕車熟駕,馬車在西京的榆錢胡同裏一幢二進的院門口停下。
蘇雪卿輕叩了朱紅的院門,不一會兒那門便吱呀一聲緩緩地開了一道縫,一個約莫八九歲穿青色道袍的童子探出了頭。
“呀!卿卿師姐。”那童子紮著兩個丫髻,白皙的臉上嵌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
“薄荷,老師呢?”
薄荷將蘇雪卿拉進院子裏,“師傅在藥房呢。”
說著便拉著蘇雪卿的手向一旁的青瓦房走去,蘇雪卿透過二門看到二院裏卻沒有意見房屋,“薄荷,二院裏邊怎麽沒屋子?”
薄荷眼睛頓時笑得像月牙一般。
“師傅全給弄成藥埔了。”
正說著,藥房裏邊便傳來一個暴虐的吼聲:“麥芽小兒,你賠老夫的‘清神丹’!”
薄荷聽到那聲音明顯縮了一下腦袋,朝蘇雪卿吐了吐舌頭,“卿卿師姐,您趕緊進去將麥芽救出來吧。”
蘇雪卿瞅著他古靈精怪的樣子,失笑的搖了搖頭,推開門走了進去,卻看見裏邊一團烏煙瘴氣,一個與薄荷一般打扮的童子烏黑著小臉,隻是那臉上卻流出一道雪白的淚痕。
另一個卻是鶴發童顏,隻是此時那一身道袍卻沾著一團散發著藥味的黑色不明粘液。
“老師。”
蘇雪卿將麥芽扯到自己身後,朝那白發老者行了一禮。
顧仁術一愣,“你怎麽來了?”
“學生來請老師幫忙啊。”
顧仁術眉頭一擰,“就知道你來沒好事,不幫不幫,老夫忙著呢,要不是看著當初看中你們蘇家藥材齊全,你們蘇家又願意提供藥材給老夫煉藥,老夫才不會收你這麽個麻煩。”
蘇雪卿臉上卻依舊笑得自然,她這個老師從來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方才看到自己眼中劃過的那一絲欣喜可沒逃過自己的眼睛。
“學生不會耽擱老師煉藥的,隻是要將幾個仆從留在老師這裏,然後學生會悄悄離開,老師隻要尋個借口讓她們無法見到學生,然後將她們一直留到學生來帶她們走就可以了。”
“老夫還得給你伺候下人?”顧仁術一瞪眼。
蘇雪卿露出一副撒嬌的樣子,“老師……”
“不幹不幹,老夫這裏人手不夠。”顧仁術揮著手便要離開。
“哎,這樣啊,那看來學生帶來的‘碧龍血’隻好孝敬師叔了,相信師叔很樂意幫雪卿這個忙的。”說罷蘇雪卿故作失望的準備離開。
顧仁術聽到‘碧龍血’三個字,立馬便轉過身子雙目發亮。
“丫頭,你是說你手上有‘碧龍血’?”
蘇雪卿點了點頭,“是啊,上次爹爹出海,到了那什麽什麽島尋回了小拇指那麽大小的一塊。”
顧仁術雙眼亮得像個燈籠,“拿出來老夫看看。”
“那可不行,我還得孝敬師叔呢。”蘇雪卿說著便要走。
顧仁術忙一把扯住蘇雪卿,板起臉道:“丫頭,你師父我難道還不如你那半吊子師叔?不就是幫你養幾個下人嘛,師父能做到,能做到的。”顧仁術一邊說著一邊認真的點了點頭。
見他這樣,原本還抽泣著的麥芽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卿卿師姐,師父叫我賠‘清神丹’呢。”
“哪有,不就是一爐‘清神丹’嗎,老夫哪有那麽小氣了,不用賠了。”
顧仁術說著雙手合掌擦了擦,“丫頭,那‘碧龍血’?”
蘇雪卿好笑的將袖子裏的一個小玉盒遞給他,“說好了啊,不準讓我留下的那些人發現我不在京城,你得找好借口,不讓她們生疑。”
顧仁術抱著那玉盒揮了揮手往內間走去,“簡單,我就說你被我派去宮中給太子妃調理身子去了。”
蘇雪卿這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氣,摸了摸麥芽的腦袋。
“老師這段時間身子可還好?”
麥芽滿是鍋灰的小臉露出一絲擔憂,“不好,整日一到晚上就咳嗽,又愛發脾氣,還老忘事兒。”
蘇雪卿眼睛一酸,她記得上一世老師是在承安十九年八月初九離世的,離現在不到一年的時間了。
記得上一世差不多是現在這個時候,老師寫信給自己想在臨終前見自己一麵,那時自己一心一意想的都是程念初,知道他喜歡女子在家相夫教子,因此狠心的拒絕了。
後來老師死去之後,麥芽與薄荷兩個拿著藥王穀的穀主令來尋自己,說老師要自己繼承藥王穀,但是自己怕程念初不喜,因此隻打發了幾十兩銀子給了麥芽薄荷讓他們離開,也沒有要那穀主令。
這一世自己來了京城,不知道老師還會不會將藥王穀托付給自己?
上一世的自己真是冷心冷肺啊,老師去世之後,自己初為人婦離不想離開程念初太久,甚至沒有來京城奔喪,隻是讓仆從來了一趟京城。
承安十九年十月初九,離老師九十三歲的生日隻剩半個月,隻是不知道這一世自己若是能將老師接回家將養著,會不會能活久一點?可是老師畢竟年事已高,再多努力恐怕也是枉然。
老師走後不知道藥王穀怎麽樣了?自己打發走薄荷和麥芽後,這倆兄弟又去了哪裏?有沒有受人欺負,可能吃飽穿暖?
蘇雪卿摸了摸麥芽的腦袋,這一世就算保不住老師也一定不能讓薄荷跟麥芽受委屈。
“麥芽,好好照顧老師。”
“知道呢,卿卿姐,你這次要去哪裏啊?”
“去一個地方。”蘇雪卿笑了笑,她不是要瞞著麥芽,但是麥芽畢竟年紀還小,若是周嬤嬤跟青黛住進來之後,麥芽在她們麵前不小心說漏了嘴就不好了。
麥芽一愣,立馬露出一副了然的樣子,包子臉上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是要去東宮。”
蘇雪卿彎指敲了敲他的腦袋,“機靈鬼。”
蘇雪卿將周嬤嬤青黛等一幹人都打發去了榆錢胡同,自己隻帶著青空與青山兩人悄悄離開,眼瞅著天便要黑了,青山便建議今日便先在京城歇一晚上,明日在買了馬車趕去東北白雲山。
蘇雪卿略一思忖便答應了,雖然這事有點緊迫但是倒也不急於一時半會。
於是主仆三人便在京中尋了一間不起眼的客棧投了宿。
那店裏很是清淨,大堂裏沒幾個人,蘇雪卿便與青空青山一道兒坐在了大堂裏用餐,正巧也看看外邊的夜景。
天子腳下果然是繁華昌盛治安嚴謹,外邊一片燈火通明,行人不少卻沒有顯出一絲雜亂喧鬧。
“哎,你們聽說了嗎?聽說東陽王府那個病世子回來了。”大堂裏另一邊坐著飲酒吃菜的兩個秀才趁著酒興聊了起來。
“東陽王府什麽時候立了世子?我記得東陽王府雖然有三個兒子但是貌似還沒有立世子吧。”
“嗨,你可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那東陽王府可是四個兒子,常人所知的那府裏三個可都是庶子,隻有今兒個回來的那一個才是正宗的嫡子。”
“當真?說道說道啊。”
“你不知道吧,其實二十五年前東陽王尚過公主,隻是那時東陽王還是鎮遠將軍戰功卓著血氣方剛,是長公主自己看上了他,強行下嫁,但是東陽王卻有意中人,無奈娶了公主卻並不愛這公主,甚至對公主極為冷淡,那公主也是命苦,在生世子時便難產而亡,聽說那世子一生下來便先天不足,又不得東陽王喜歡,因此被送到了蒼山將養著。”
“那如今怎麽又回來了?”
“嗨,這等權貴家的辛秘我怎麽知道,但是我今兒個可看見那病世子了,那可真是驚為天人啊!”
藍衣秀才歎了口氣,飲了杯酒繼續道:“那通身氣派真是,真是,‘夫唯大雅,卓爾不群。’”
“真有這麽好?王兄你可別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白衣的那個替藍衣的倒了杯酒。
那藍衣秀才搖了搖頭,“非也非也,我王長安從不是那等妄自菲薄之人,但是今日驚鴻一瞥卻是心悅誠服,‘朝飲木蘭之墮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故豐神如玉兮,倜儻出塵。’‘形相清臒,風姿雋爽,蕭疏軒舉,湛然若神。’哎……我等與之相比竟成了疏星與之皓月,陶土與之美玉啊。”
白衣秀才一笑,不置一詞。
蘇雪卿側耳聽著,眼前卻突然浮現出那日船頭青衣公子卓然獨立的背影來,也許他露出模樣,約莫也是‘形相清臒,風姿雋爽’吧,蘇雪卿隨即又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怎麽最近自己總想著那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