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冷清孤寂
輕輕歎了口氣,我將心神從往昔思緒之中收了回來。我把扶在桌上的手指輕輕抬起,對著麵前妝鏡理了理耳邊碎發。錚亮的銅鏡之中映照出一張雖然青春不再,卻依舊略施薄粉便可光彩照人的麵容。都說人越是到了上年紀的時候才會越是喜歡回憶年輕時候的歲月,如今的我才是三十多歲便已經時常會在不經意的時候想起當年,是不是,我的心裏已經老了?窗外的喧鬧人聲正透過門口縫隙滲透進來,對比之下越發顯得我的房中冷清孤寂。今日是李翰林和花槿露長子滿周歲的生日宴,原本隻是打算在府中辦個小小的家宴熱鬧一番便罷,卻偏有貴客接二連三的不請自來。
不過隻是個剛滿周歲的毛孩子而已,除卻自身血親之外卻有安遠侯府,定遠將軍府,兵部尚書府分別以長輩身份送來了賀儀禮物,甚至就連正式繼承爵位的靖王蕭衍之都派人送上了禮單。區區一個孩子的生日宴竟是如此顯赫隆重,可見李翰林如今在朝堂上的威望已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忍不住又想起當初。當初目睹了花老夫人手下近仆奉命害死了李漢儒身邊小廝一事之後,我就下定了決心要將計就計的向李漢儒以及那個女人報複。所以我無比熱情無比積極的攬下了登門提親之事,急不可耐的將花府大小姐花槿露和李翰林送做一堆。我本以為這次發現花老夫人和李漢儒的秘密是老天開眼,讓我得以報複免得抱恨終身,卻不料這所謂的秘密竟是送我最後一程的催命符。我捏了捏拿在指間的螺子黛,眼前恍惚浮現當年場景。
那時候李翰林和花槿露剛剛成親,看著那麽一對金童玉女般的人物成日裏在我麵前晃來蕩去的恩愛甜蜜,我臉上帶笑心中更是笑得暢快,一心一意的等待著花老夫人隱忍不住的時候揭破事實。可是我等啊等,一直等到李翰林和花槿露成親一年,卻也不見花老夫人有所動作。
於是猜測著莫非花老夫人心裏已將花老爺和那個女人恨到了極致,所以要等著花槿露懷有身孕之後才將事實說穿?帶著這麽一絲猜測,我以祖母急切盼望抱上大孫子為理由,開始了日日為李翰林和花槿露的身體準備進補之物的時光。
忙忙碌碌過了大半年,花槿露才終於傳出好消息。看著李漢儒聽到消息滿臉的驚喜難耐,我也是滿心滿眼壓抑不住的高興。因為我知道終於就要距離我所期盼的那一日不遠了。
花老夫人必定是要等著花槿露肚子裏那個孽種呱呱墜地才將一切說開。想象著一切說破之後眾人驚愕的模樣,我忍不住猜測起花老爺和那個女人到底曾經對花老夫人造成了如何嚴重的傷害,竟能讓花老夫人如此處心積慮的隱忍和算計。
懷胎十月,一朝分娩。我所期盼的日子終於到來。花槿露在宮裏朝賀之時,受到了刁難,以至於在八個月就把孩子生下來了,陣痛了整日之後終於生下孩子。
聽到產房中傳出響亮的孩童哭聲,我大笑出聲。我知道自己隱忍的日子到頭了。我知道自己所痛恨的所有人都將會隨著這個孽種的降生一起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之中。我比任何人都更加熱切的派人將好消息送往花府上,我仔細交代了報信人務必要將這個好消息當麵說給花老夫人聽,滿心焦慮的等待著。
我以為這麽漫長的等待即將換來一場驚天的醜聞,可是我等來的卻是花老爺夫婦的歡喜還禮。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變得詭異起來。
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難道花老夫人竟然臨時變卦,不打算說出一切報複花老爺和那個女人了嗎?這樣天大的醜聞怎能眼睜睜的就此放過?
我不甘心。可是花老夫人已經臨陣倒戈,於是我隻能靠自己。就在我暗中盤算中應該如何計劃才能既揭破這個驚天醜聞又不會引火上身的時候,李翰林親自登門。說是感謝我這個母親自從花槿露進門之後一直慈愛體恤,所以要送我一份大禮。
如果不是我進門的時候李翰林已經開蒙,對於他的親生母親更是一直記得很是清楚,那麽說不定後來我的悉心照顧也能夠取代他心目的母親地位。
所以當時聽說李翰林要送我一份大禮,我並不驚訝。聽到李翰林的吩咐,一名小廝捧著一隻覆蓋著紅色綢布的托盤走了上來。我看看李翰林,隻見他正微微笑著望向我,用眼神示意我去欣賞那禮物。我的心裏正籌劃著如何揭破那驚天醜聞,怎麽會有心思欣賞什麽禮物?
可是李翰林就在麵前,所以我勉強在臉上堆起淡淡笑意,同時伸出手去探向那托盤。托盤上的紅綢布被我揭開,露出一串珍珠手鏈。手鏈上鑲嵌的珍珠粒粒飽滿,圓潤光滑,的確是上好的東西。這手鏈雖好,我卻已經見慣各樣珍貴物事,所以也隻是略讚了一聲便坐回椅子,低聲吩咐了身邊丫鬟將手鏈收起來。
見我沒精打采,李翰林上前一步,趕在丫鬟之前將那捧著托盤的小廝推到了我的麵前,詫異說道,“怎麽母親不喜歡這份大禮嗎?是不是沒有看清楚,母親不妨再仔細看看吧。”說著話的同時,李翰林和那小廝已經來到了我的麵前。
李翰林的言行有些古怪,我詫異挑眉望向李翰林。隻見李翰林正直直的望著我,唇角上揚卻眼中無波,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冷然模樣。
被李翰林用這樣一種仿佛洞悉一切的冷然目光深深望住,我下意識的打了個激靈,眼神之中帶著幾分探究重新望向那托盤上晶瑩透亮的珍珠手鏈。視線落在那手鏈之上,我心中更是詫異。那手鏈仍是顆顆圓潤的飽滿模樣,雖是上品卻遠不至於到了能夠讓人一見狂喜的地步。
這李翰林今天是怎麽了?心中生出濃濃疑竇,我便抬手衝那捧著托盤的小廝招了招手,想要將那珍珠手鏈拿起來好好看看到底稀奇在什麽地方。
那小廝捧著托盤低垂順眼的緩步而來,到了我跟前的時候忽然抬起了頭臉衝我恭敬一笑。正是這一笑,當即便叫我愣在了當場。渾身上下如同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正是陽光明媚的春日裏硬是落得頃刻之間透心涼。這小廝竟是當日宮宴上我曾尾隨著進入花叢深處,親眼看到被花老夫人身邊近仆滅口的那一個!
當日我明明已經看的清清楚楚,怎麽如今竟然死而複生?驚慌莫名之下,我的心中有無數個念頭瘋狂輾轉。我還在思量著莫非這小廝竟是雙胞兄弟的時候,李翰林緩緩開口,解了我心中疑惑。聽著李翰林施施然的淡淡出聲,我被震的啞口無言。原來李翰林一進門說要送我的大禮竟是這個小廝。而他剛才用眼神示意我細看的也並非那托盤上放著的珍珠手鏈,而是這個小廝!
原來,一切竟是如此!那小廝並非雙胞兄弟,此刻捧著托盤站在我麵前的人正是當日曾經死在我麵前的那一個。隻不過當日那一場死局隻是故意隻演給我一個人的障眼法。
原來李翰林早就知道李漢儒藏在書房裏的那幅畫像正是花槿露的賤人母親,而他也早就知道我是因為那個賤女人而討厭花槿露,所以絕對不會輕易點頭允準花槿露嫁入李家。於是李翰林就故意布下了這個局,為的就是要利用我對那個賤女人和李漢儒的恨成功將花槿露娶進門來。
李翰林說他早就知道其母楊明月的死因並非簡單的長期鬱鬱,而是被我另下黑手,隻是苦於當時年紀幼小,一時沒有證據。
後來因了花槿露一事故意試探於我,如果當日我在看過了那場殺人滅口的下麵之後直接找到李翰林麵前說破,不許他娶花槿露的話,那麽就算他懷疑當年我曾加害其母也會隱忍不發。可是如果我當時明知道花槿露和他是有可能是親兄妹卻仍然處心積慮的將計就計,他便再不會對我手下留情。
而如今,花槿露生下孩兒,我當年謀害其母楊明月的證據也終於被李翰林多少掌握到一些,所以今時今日就是他來揭破一切,為母報仇的好日子。什麽親兄妹亂倫,什麽花老夫人設計,統統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隻是我眼前蒙塵,上了李翰林的當。
我以為,真相大白於天下之時,就是我徹底報複李漢儒得意揚眉吐氣的時候。卻不料,到頭來竟然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恍然大悟的我本以為李翰林既然揭破一切自然會要了我的性命好為其母報仇,可是李翰林卻在揭破一切之後揚長而去,既沒有留下毒酒也沒有送來白綾。過後我才終於明白,李翰林竟是恨我入骨,非但不肯讓我痛痛快快的死去,還要讓我日日惴惴不安,輾轉反側,如同貓戲老鼠一般的高高在上的欣賞著我的惶恐。
那一日之後,我便被軟禁了起來。名義上我仍是李府的當家夫人,可是實際上除了每日三餐之外,我卻連出門放風都已不能。
平常人唾手可得的自由對我而言已成奢侈。就連娘家人遠道而來探望於我,也會被李漢儒於李翰林父子兩人唱作俱佳的雙雙攔下。所有人都以為我像是李漢儒父子口中所說的那樣,病入沉屙,不能見風不能見人,卻沒有人想到我隻是有口難言。
被軟禁之後,我所居住的這間房子除了寶琴和李翰林之外,平日裏已經再不會有人登門。至於李漢儒,那個我癡戀了一生的男人則是再沒有出現過。畢竟我曾那麽處心積慮的想要設計陷害他和他年輕時深深愛慕過的女人。
他的心裏是恨我的吧,所以不願看到我。事已至此,對於李漢儒的恨意我並不奇怪,反倒有些莫名的輕鬆。身為一個女人,能夠讓自己深愛著的男人記住,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無論他是記住是因為愛慕,還是因為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