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無論無何
子龍臉不紅心不跳撒謊道:“本來是要演戲新陣法的,但軍營裏新到了兩挺從葡萄牙海盜那裏繳獲的佛郎機大炮,爹要兒子和工部的人一起把大炮全部拆掉,兒子幫著測量部件的尺寸,還有繪圖紙,爹說以後的戰爭越來越依靠這些鋼鐵火藥家夥,兒子必須要了解它們。兒子這個月都待在地下密室裏,所以比以前白白淨了。”
被母愛蒙蔽雙眼的花槿露對兒子的話深信不疑,她心疼的撫摸著兒子的下顎,說道:“難怪呢,我瞧著你還瘦了,下巴都尖了,今晚留在家裏住一晚吧,明日再去軍營。”
“好。”子龍點點頭。
看著兒子渾身緊繃的模樣,明顯是在忍耐自己撫摸他的臉,花槿露心裏發出一聲歎息,唉,兒大不中留啊!若是子龍小時候,自己隻需要對他勾勾指尖,他就會像小狗一樣爬到炕上,往自己懷裏滾蹭,一副求安慰求親吻求撫摸的萌寵樣子。
可現在,母親的觸碰讓他覺得不適和難堪了,他並不是不喜歡,而是他覺得自己已經不適合這種母子親密關係,他迫切的要脫離母親懷抱,尋找自己的廣闊人生。
若不是有子麒和子麟兩個小家夥填補花槿露內心失去子龍的空白,估計她會很抑鬱的,等子麒和子麟到了子龍的年齡,又會……不過也不要緊,那時自己應該抱孫子了……
想到這裏,花槿露一陣惡寒,兒子才十三歲,就想到孫子了,真是摧殘。
花槿露端了端身,說道:“先回去洗澡換衣服,晚上等你父親回來一起吃飯。”
“是,母親,兒子告退。”
兒子的背影已經消失一段時間了,花槿露還定定的看著門簾。半晌,從窗外傳來一陣喧囂和尖笑,丫鬟挑起門簾,星河牽著子麒子麟走進來,花槿露眉頭一展,雙胞胎就像炮仗一樣朝著花槿露的懷裏衝過去……
與此同時,紫禁城坤寧宮。
“啟稟皇後娘娘,皇上今日在紫霞宮用晚膳。”女官秋水說道。
紫霞宮是莊嬪王嬙的寢宮,王嬙在五年前產下一個小公主,泰正帝甚為寵愛,這個月又診出了喜脈,倘若這一胎生下皇子,估摸就要封莊妃了。
“知道了,叫大皇子過來陪本宮用飯吧。”萬紫嫣淡淡道。從娘家帶來的落霞低聲道:“娘娘,這莊嬪最近氣焰太盛了,仗著有孕,找各種理由三番五次的請皇上去她的寢宮。”
萬紫嫣淡笑道:“沒辦法,這宮裏其他的嬪妃又沒有她能生育,皇上多疼些又有什麽關係呢。”
落霞說道:“隻是奴婢覺得,莊嬪未免太過囂張了。皇上下午本來派人說要來坤寧宮用膳的,莊嬪消息靈通,她能不知道麽?分明就是故意給您添堵。”
萬紫嫣信手給紙上的牡丹圖填顏料,說道“她父親王大人剛剛入內閣時,帶著棺材去河南賑災一年,萬民敬仰,雖說隻是資曆最淺的內閣次輔,但在朝廷威望極高,莊嬪的腰杆子硬的很呐。寵妃嘛,自然要囂張些,不囂張別人怎麽知道她是寵妃呢?”
落霞頓時明白了萬紫嫣的意思,歎道:“唉,此人剛入東宮時,奴婢覺得她是個再明白通透不過的人,背後還有鎮遠候夫人引薦,現在卻一味爭強好勝,恨不得占盡風頭,以後有她吃虧的時候。”
萬紫嫣頷首道:“正是如此,本宮以前在宮裏給公主做伴讀時,小姨康嬪總是說,要把目光放長遠了,不要太在意一時的得失,因為日子太長……尤其是宮裏的日子,長的似乎沒有邊際,永遠都有更新鮮、更美麗的花朵在前麵等著,何必爭奇鬥豔呢?不如做一個心平氣和的賞花人,任她花開花敗吧。”
即使莊嬪這胎生了兒子、封了妃又如何呢?皇宮裏頭,鬥爭最後的勝利者不是誰封了妃位、甚至不是皇後,而是誰活著當了皇後。
萬紫嫣筆觸一頓,突然指著牡丹圖問道:“你覺得本宮畫的好,還是鎮遠候夫人畫的好?”
落霞是打小伺候萬紫嫣的,深知其脾氣,於是說了真話:“奴婢覺得,娘娘這幅牡丹圖無論是筆法還是氣韻,都比鎮遠候夫人差了許多。”
萬紫嫣自嘲道:“本宮小時候性子好強,也是喜歡樣樣壓人一頭,本宮的模樣、針線、詩詞都比她出挑,可就是畫畫一項無論怎麽練習都比不上她,有些東西,的確是天賦使然。”
“可是本宮卻從未想過和忠貞夫人比較過,你可知為何?”
落霞想了想,道:“奴婢愚鈍。”
萬紫嫣歎道:“因為忠貞夫人是真正和風霽月、寵辱不驚的性格啊,和她這樣的人耍心機攀比,簡直是自取其辱嘛。她前半生嬌寵,卻從未見她傲慢,後半生厄運不斷,也不見她怨天尤人。”
“皇後娘娘,大皇子來了。”秋水進來說道。
萬紫嫣一頓,說道:“叫他進來,傳膳吧。”
母子兩個相對而坐默然吃完晚飯,飯後喝茶的時候,萬紫嫣屏退眾人,臨淄王將茶杯擱在案幾上,肅然道:“母後,您有話要吩咐兒子?”
萬紫嫣笑道:“你別那麽緊張,我又不是你父皇,和你聊聊家常而已……聽說你今日去西郊大營把鎮遠侯世子揪出來逛了一圈?”
臨淄王也笑道:“確實如此,李子龍活脫脫一個門神,到那裏都一股煞氣,街上都沒有人敢靠近他。不過這也難怪,他長的好看,有花木蘭的外號,他隻得練出這股生人勿進的氣勢壓一壓軍營裏的兵油子。”
氣氛似乎緩和了不少,萬紫嫣開始步入正題,說道:“你十五歲了,你父皇的意思,是提前給你行冠禮,再給你選一個王妃,宗人府那邊馬上就要奉旨選妃了,你莫要害羞,和母後說說,你喜歡什麽性子的女孩兒?活潑的?文靜的?”
臨淄王身體一僵,雙頰微紅,說道:“全憑父皇和母後做主。”
萬紫嫣歎道:“你的妻子是要陪你一輩子的人,我和你父皇都希望找個最適合王妃之位的女孩,可是這個女孩無論無何都不可能是你心裏喜歡的那個。”
臨淄王心頭一緊,“母後,我。”
“你是我的兒子,你想什麽母親最明白。”萬紫嫣說道:“上個月正月十五,京城命婦來宮朝賀,我特地請了李老夫人、李大夫人,還有忠貞夫人來坤寧宮敘話,李家根本沒有和皇族結親的想法,李家正在給李安議一門親事,她明年及笄,李家最疼這個二小姐,估計會留兩年,後年到了十七便出嫁了。”
聽到出嫁二字,臨淄王心如刀絞,雙拳在衣袖的遮掩下緊握著,青筋暴起。
萬紫嫣又說道:“我是看著李安長大的,這孩子的人品性情不像她父母那樣木訥古板,倒和她的大姑姑忠貞夫人有七八成相似,我也很欣賞這樣的品格,就像春風一樣可以撫慰人心,可是……李安的家族太弱了,將來不可能是你的助力。你父皇對你充滿期望,他希望將來你的地位堅若磐石,任誰都不能撼動,你需要強勢的嶽家支持啊。”
臨淄王麵若死灰,萬紫嫣試探說道:“你若實在舍不得,母後可以幫你聘她為側妃。”
“萬萬不可!”臨淄王撲通一聲跪在萬紫嫣腳下,“李安那樣的品格,兒子怎麽忍心看她穿著一身粉色嫁衣進門做妾,從此低人一等,生的孩子還是庶出,兒子錯了,兒子不該為了一己之私,差點害了她一生。”
萬紫嫣拉起兒子,歎道:“母後剛才是在試探你,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啊,她若真做了側妃,我就要眼睜睜看著神似昔日手帕交的女孩在宮裏漸漸落寞枯萎,那該多麽悲哀啊!”
兩天後,積水潭湖畔,煙雨蒙蒙,臨淄王站在岸邊望眼欲穿,終於看見遠處飄來一艘熟悉的畫舫,畫舫上,站著一個綠衣女子,她沒有打傘,隻是披著一件玄色大氅,微微垂著頭,寬大的兜帽遮蓋了麵容。
女子下了船,臨淄王忙迎過去,“安。”
女子抬起頭來,露出圓潤的下顎,臨淄王微微一愣,此人不是李安,而是他設法安插李安身邊的隱衛。
女子將金鳳箍好的白玉鐲子遞給臨淄王,低聲道:“小姐說這個鐲子既然已經摔碎了,就沒有必要修補,強箍在一起,鐲子就不是以前那個了,公子保重,後會無期。”
臨淄王默然接過鐲子,貼身放在懷裏,說道:“以後你繼續跟著李小姐吧,若她有什麽……有什麽棘手的事情,你密報給我,我會幫她的。”
“屬下遵命。”女子施了一禮,轉身欲回畫舫,就在此時,女子突然止步,撲倒臨淄王,叫道:“有刺客!”
隻聞得幾聲槍響,女子胸口綻放出了紅梅朵朵。
女子正麵中槍,可是她卻憑借最後的意誌力轉身抱著臨淄王,以保護者的姿態將臨淄王壓在身下,玄色大氅如翅膀般掩蓋著兩人的軀體,分不清楚誰是誰,但見殷紅的鮮血從大氅下流淌出來。
與此同時,什刹海岸邊五個釣魚的漁翁脫下自己的蓑衣和鬥笠精準的扔在玄衣大氅上,裏麵藏著玄鐵打造的護甲,形成一股屏障,如雨點般的槍聲繼續作響,鉛彈在玄鐵上炸開。
槍聲是從河麵上的漁船、還有不遠處一艘馬車上傳來的,漁翁們雙臂伸直,腕下的袖箭嗖嗖射向漁船,而在岸上買切糕、糖炒栗子的遊商們則向馬車合圍而去,數十個貌似結伴來什刹海賞風景的文弱書生突然全部一身孤膽,奮不顧身的朝著流血大氅處奔去,將臨淄王拖向賣切糕的兩輪板車,用藏著玄鐵的蓑衣鬥笠蓋嚴實了,拉著板車一路跑出包圈圈,這個時候人比馬更安全,因為馬受驚會瘋跑、跌倒成絆腳石,而這些死士前麵倒下、後麵的人立刻跟上,看都不會看倒下的人一眼,推拉著板車和死神賽跑……
終於一支綠色的焰火衝向煙雨蒙蒙的天空,臨淄王撤離到了安全的地帶,什刹海岸邊替他擋鉛彈的女人屍體已經僵直了,綠色的衣裙畫滿了紅梅,春風又綠江南岸,一縷孤魂入黃泉。
入夜,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