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你到底是不是
世子夫人一邊擦著淚,一邊送花槿露出來,躊躇道:“今日之事,還望鎮遠候夫人保密。”
世子夫人朱氏出身成國公府,是楚王妃的親姐姐,成國公府支持的楚王已經徹底敗北,在南昌就藩。正因如此,成國公府如今很不得聖上待見。
娘家衰敗,朱氏在英國公府的日子當然也不好過,以前朱氏忌憚花槿露娘家,不過,此事朱氏心知肚明,花槿露並不知曉。
花槿露說道:“夫人放心,晚輩過來看望昔日的救命恩人,不想恩人已經病逝,甚為遺憾。晚輩不敢耽誤貴府辦喪事,就此拜別了。”
花槿露的馬車剛走出英國公府的大門,就聽見國公府敲響了雲板,在回家的馬車上,花槿露陷入了沉思:其實英國公太夫人和已故的先皇後的關係,和自己與現在的皇後娘娘萬紫嫣有幾分相似……都是從兒時就交好的閨中密友,人生軌跡彼此交纏著,隻不過身為人婦,就是貴為國公夫人也對政治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好友在皇宮受苦,敢怒不敢言,當這種憋悶壓抑到極致時,恰好見和好友容貌神似的大姨母,於是就有了後來的悲劇。
如果有一天,萬紫嫣也像去世的先皇後那樣失勢,我該何去何從呢?李翰林絕對不會為了我的喜好而力挺萬紫嫣,政治啊,永遠都是冰冷,毫無人情的。
所以萬紫嫣的強勢的轉變也是好的,被命運選中的人,沒資格懵懂,也沒資格脆弱,皇後外表可以柔弱,但是內心和手腕必須強悍,因為政治勢力也是趨利避害的,萬紫嫣這樣的皇後,才能獲得諸多勢力的支持,她的地位才無法撼動。
一路思忖著回到積水潭鎮遠候府,已是傍晚,李翰林和滿臉興奮的子龍也回家了,花槿露陰沉著臉,子龍毫無眼色的、如膏藥般纏著母親講述軍營的見聞。
李翰林將“膏藥”撕開,扔出去練拳,花槿露喝了半盞冰鎮綠豆湯,歎道:“英國公太夫人去世了。”
“哦,老人家七十多了,算是喜喪。”李翰林暗道,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幹脆,我乘著這個“機會”把綠竹的事情告訴她吧。
聽著李翰林講述綠竹的真實身份,花槿露握著冰碗的手鬆鬆緊緊幾次,最終強忍住怒氣,無奈的歎道:“我要親自見威武伯,和他好好談談綠竹。”
歸田居的人來請綠竹時,綠竹正在給子龍縫補衣袖,這個小少爺活潑好動,新衣服剛上身就留下傷疤,若是平常的衣服也就罷了,這件是夫人親手縫製的,子龍很喜歡。
綠竹放下針線,吩咐外頭的小丫鬟:“世子爺在練拳,待會送些冰鎮的綠豆湯過去,記得多帶幾個碗,大小姐、二少爺,還有虎豹兩兄弟都要喝的。”
綠竹沒有想到,這是她為子龍做的最後一件事。
歸田居,夕陽西下,將書房照得一片金紅,若是平常,書房的窗戶肯定是大開通風的,今日卻門窗緊閉,房內纏枝蓮紋青花大缸裏的冰塊堆成了小山,嘶嘶冒著涼氣。
綠竹心頭一沉,這個場麵,肯定是有很重要的密事要談。
“你到底是誰?”花槿露問道。
“奴婢。”綠竹一驚,看著夫人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她雙膝一軟,半坐半跪在地上。
心中發出一聲喟歎,花槿露微微闔上眼睛,而後慢慢睜開,問道:“威武伯說你是他的異母妹子,我問你,你到底是不是?”
綠竹雙拳緊握,艱難的點點頭,顫聲道:“是,奴婢是外室之女,父親死後,正室夫人找上門來,奴婢母親以自盡的代價,換來奴婢一條小命,後來被人牙子帶到京城,求牙婆改說奴婢的身世,得以被夫人選中,一直服侍夫人至今。奴婢欺瞞了夫人,罪該萬死。”
“你也是為了生存,罪不至死。”花槿露無力的擺擺手道:“現在想起來,當年你一聽說威武伯太夫人,便失手打碎了瓷器,還借口養病,去鄉下田莊打理賬務,就是為了避開威武伯一家人吧。”
“是。”綠竹淒然一笑,“太夫人肯定容不得奴婢,若被她知道奴婢的下落,對奴婢斬盡殺絕不說,可能還會連累鎮遠候府,所以奴婢盡力躲避著,本以為……到頭來,還是逃不過命去。”
花槿露說道:“威武伯瞞著太夫人,查清了你的身份,他打算接你出去,在遠離京城的地方的地方找妥當人家嫁了。”
綠竹哽咽道:“奴婢願意跟威武伯出去嫁人,奴婢不會讓夫人和侯爺為難的。”
“可是。”花槿露歎道:“可是我不願意啊,你們四個丫頭,還有翠蝶石綠都是打小伺候我的,這些年同甘共苦,情分非比尋常。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過上好日子,不受累、不受苦,你們從小被家庭拋棄,命運如飄萍似的,隻能隨波逐流。”
“如今你們都流到鎮遠候府這個池塘裏,除了你和夏草,其他四個都嫁人生子,有了家人,有了根基,不用四處漂泊了,我暗中消了他們的奴籍,這幾年在南京,我還以他們的名義,在江南買田置地,即使有一天侯府遭遇大難,他們也不至於成為官奴發賣,骨肉分離,有一份安身立命的本錢。”
“夫人!”綠竹大驚,這事夫人從未和她們六個提起過,綠竹急忙說道:“夫人和侯爺都是寬厚明理之人,定會洪福齊天,怎會遭遇劫難,夫人莫要如此懸心。”
“你看他起高樓,你看他宴賓客,你看他樓塌了(出自孔尚任《桃花扇》),所謂固若磐石的勳貴世家,也如同人的命運一樣無常,起起落落的,誰能說的清呢?景傾王朝一直都能保持爵位的世家,其實並不多啊。”花槿露淡淡道:“當年我外祖父家劉府千算萬算,竭力避開儲位之爭,結果又如何呢?還不是遭遇滅頂之災?”
“所以身在富貴,必須居安思危,有些事情我必須提前安排妥當,我的力量有限,也隻能保住少數幾個人而已。你和夏草立誌守貞,打算年老後去鄉下莊子裏榮養,隻是侯府一旦遭難,你們也自身難保。於是我在天津建了一座小小的道觀,也置辦了田地供養香火,將來這就是你和夏草避難之所。可如今,你的身份被威武伯發現了,想要滿天過海是不成的。”
沒想到侯夫人會考慮的如此長遠,綠竹一時愣在原地。
花槿露歎道:“所以,我就要另外給你打算了。你生的好,又是外室之女這樣的尷尬身份,嫡母又不容你,異母兄長威武伯雖然現在說會瞞著瞞著太夫人,為你置辦嫁妝,找一戶好人家嫁了,以慰你父親之靈。可萬一被太夫人知道你的存在怎麽辦?太夫人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薄情寡義之輩,她豈會善罷甘休?在孝義麵前,威武伯最終會怎麽選擇?”
“到時候,你會再次淪為犧牲品,而我,也很難救得了你。因為侯爺他,不太可能為了你而和生死之交威武伯鬧翻了。所以,我們要想個辦法,讓太夫人插不上手。”
正說著話,外頭翠墨隔著門說道:“夫人,許大奶奶來了。”
綠竹暗道:許大奶奶?采菱姐姐怎麽在這個時候來了?
“你先起來。”花槿露對綠竹點點頭,而後大聲道:“讓她進來。”
國孝期間,連采菱這樣的時刻需要用奢華撐場麵的商戶人家也不敢打扮的太過豔麗,她穿著簡單的素絹衣衫,隻是青玉簪上龍眼大的東珠、還有手裏的象牙絲編織的玉堂富貴宮扇令人對許家的財富浮想聯翩。
沒辦法,作為一家擁有十幾家分號的錢莊當家的少奶奶,她若打扮低調出門,恐怕後一刻就有對許家錢莊信心不足的顧客上門擠兌了。
那晚,采菱在宵禁之前才回去,過了兩日,恰逢李翰林沐休,請了威武伯來外書房一敘。
威武伯一頭霧水,在他看來很簡單的一件事,怎麽搞的如此複雜呢?隔著水晶珠簾,威武伯拱手行禮道:“見過嫂夫人。”
花槿露說道:“威武伯請坐。令妹之事我已知曉,聽說少爺打算接綠竹出府,另行聘嫁。論理,綠竹是你們威武伯的人,自有少爺您這個做兄長的為她做主,可是綠竹從小姐淪為奴婢的原因少爺也很清楚。我擔心萬一將來情況有變,就連少爺您,也護不住她。”
威武伯心裏有些不快,覺得自己的尊嚴和信譽被鎮遠候夫人質疑了,婦人家就是小心眼,那麽多亂七八糟的顧慮,不過礙於鎮遠侯的麵子,威武伯還是拱了拱手,說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會讓太夫人知曉的,我將妹子嫁的遠遠的,隻要我在,定不會讓妹子受委屈,嫂夫人盡可放心。”
花槿露問道:“敢問少爺,您接綠竹出府後,打算以何名義將綠竹嫁出去?”
這事還真沒想過,不過威武伯很快說道:“我打算以陣亡將士遺孤或者妹妹的身份給綠竹置辦嫁妝、尋一戶信得過的軍戶嫁出去。”
花槿露聽到“或者”二字,就明白這是威武伯臨時起意,實則並無實質性的計劃,先接綠竹出去,碰到個差不多的就嫁了。
花槿露說道:“婚姻乃人生大事,婚嫁之前要寫了庚帖合八字,庚帖上除了生辰八字,還要寫清祖宗三代的來曆、戶籍,這些都容不得造假,倘若將來被人查出來,按照大燕律法,綠竹就是犯了騙婚的大罪,被逐出家門,即使生下孩子,那孩子也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到時,少爺打算如何維護妹子?維護外甥?”
威武伯一愣,說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總之有我在,我妹子絕對不會淪落至此,何況這些都是說不準的。”
花槿露緊跟著說道:“少爺說的是,很多事情都是說不準的,所以我們要未雨綢繆,盡量計劃的周全些。綠竹受了李多苦楚,我希望將來她不要再遭受那些無妄之災。”
威武伯心下不服,反諷道:“那嫂夫人有什麽打算,可以保萬無一失?”
李翰林聽了,一記眼刀殺過去……敢和我老婆這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