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威風和俊美
可太子和太子妃真的無辜嗎?許貴妃是無冕皇後,膝下女兒雙全,齊王作為老來子,深得景傾帝喜歡,齊王尚未成年,所以不用去藩地就藩,有臨水樓台之便,在權勢的誘惑下,許貴妃和齊王真的不會動心,一如既往支持太子麽?
還有許貴妃、甚至皇上都有可能沾染上齊王的鮮血!親生骨肉又如何?為了江山社稷,十四歲的齊王就像多出的角色,他完成了維護後宮勢力平衡的使命,繼續留在人世間便成了絆腳石、成為皇朝不安定的因素,被殘忍的除去,掃清了太子登基最後的障礙……
花槿露坐在臨窗大炕處沉思,從暮色初至到月華初上,連何時掌燈都不知道。
“爹爹回來了。”趴在炕幾上寫大字的小子龍輕聲說道,下了炕給父親行禮。
李翰林揉了揉小子龍頭頂的軟發,“回自己房間去,爹從揚州給你帶了好東西,都擱在你房裏,你自己挑出幾件給弟弟妹妹。”
“是,爹爹。”小子龍搖著父親的胳膊,指著花槿露說道:“娘晚上沒吃飯呢,兒子怎麽哄都不吃。”
花槿露從沉思中醒來,瞧著這對父子,刹那間眼底的冷意,讓李翰林不寒而栗。
小子龍走後,李翰林定定的看著花槿露,斬釘截鐵道:“不是我,齊王不是我殺的。”
春節過後,李翰林一直外出,說是檢閱揚州等浙江地區的水軍去了,作為堅定不移的太子黨,以前的大內暗探,在這個節骨眼上消失,花槿露不得不懷疑自己的枕邊人。
花槿露一怔,而後揉搓了幾下已經僵掉的麵部肌肉,愣愣道:“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李翰林唬了一跳,以為花槿露魔障了,忙一腳將炕幾踢開,抱著妻子的雙肩搖動著,做馬教主咆哮道,“你怎麽了?醒醒!”
花槿露自出東宮後水米未進,此刻有些低血糖的症狀,又被李翰林搖晃一通,頓時頭暈目眩,靈魂出竅般,這幅軀殼像不是自己的。
李翰林神似關二爺的大胡子掃過花槿露的鼻腔,花槿露吃癢不過,挺身打了個噴嚏,倒覺得渾身通竅起來,解釋道:“我剛才在想,佛祖釋迦牟尼來到這世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說‘天下地下,為我獨尊’。可世上有幾人能夠理解其中悲天憫人、眾生平等之意?”
“倒是這句話如一個魔咒般,打開了人們的欲/望和野心,個個都想要‘天上地下,為我獨尊’,天下雖大,但隻有一個龍椅寶座,齊王就是倒在寶座前的墊腳石,誰管他是十四歲還是四十歲?那麽無辜的一個生命,就這樣消失了。”
李翰林從暖籠裏倒了一杯水給妻子,嘟囔道:“每天都有人出生,每天都有人死亡,有枉死的,也有該死的,皇室太複雜了,你如何肯定齊王一定無辜?他雖然隻有十四歲,可在宮裏頭長大的孩子,自打懂事起,就明白隻有坐上那張龍椅,才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其餘的皇子,無論之前如何風光,都隻能去藩地那個大牢籠囚禁一輩子,如非皇上下旨召見,不得邁出藩地一步,否則當即誅殺。”
花槿露捧著茶盅一飲而盡,歎道:“可是坐在龍椅上的那個難道就能為所欲為了嗎?殊不知那龍椅也是囚籠,隻不過華麗一些罷了。”
“噓!”李翰林捂住花槿露的嘴,在她耳邊低語道:“這種話也是能渾說的?你以為我們鎮遠候府沒有錦衣衛的眼線?”
花槿露身子一僵,李翰林自己是做暗探出身的,他明白手握重兵的世家權貴,身邊一定有皇上的眼線,起著監視的作用,這些人有可能隻是門房上的熬日子的老仆、也可能是枕邊的侍妾、或者在外書房幫忙理公務的師爺清客,而據李翰林的判斷,鎮遠候府的錦衣衛暗探,應該就是在外院調教家妓的葉嬤嬤。
葉嬤嬤以前是教坊司的行首,年輕時被靖海侯贖出來做外室,靖海侯貪墨海關稅收,全家被誅,她繼續留在鎮遠候府,後來景傾帝將鎮遠候府賜給李翰林,連同葉嬤嬤等官奴也一並在內。
所以花槿露來南京後,將葉嬤嬤和家妓們接過來,這幾年家妓們新老交替,已經換了一撥人,葉嬤嬤依舊在鎮遠候府,做生不如做熟,有葉嬤嬤在,景傾帝就不會另派李翰林不知根底的暗探過來,反而省心些。
想到這裏,花槿露更加悲觀了,自己說他人身在囚籠,連皇帝也是,可是自己呢,自己也身在鎮遠候府這個囚籠啊。
李翰林命人擺上花槿露喜歡的紫銅鴛鴦火鍋,先夾起一塊紅白相間的羊肉涮起來,肉色漸變,肌理開始收縮時,將燙好的羊肉沾了沾醬料,送到花槿露唇邊,花槿露味同嚼蠟的吃下,也不在乎味道好壞。
李翰林說道:“這天就是鍋蓋,這地就是熔爐,我們每個人都是天地的囚徒,頂不過天,也破不了地,各得其所罷了,你別總是想不開。”
花槿露驚訝的差點咬破了舌頭,從小時候在成都認識李翰林,到現在同床共枕夫妻六年,她和李翰林的床上運動默契十足,可下了床兩人思想溝通起來很是艱難,同一件事,她和李翰林的關注點往往不同,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居然明白自己心中所想呢?
李翰林自顧自的往鍋裏倒筍片,似乎渾然不覺花槿露異樣的目光,花槿露回過神來,暗道,或李剛才李翰林說出那句話隻是巧合吧,那晚花槿露喝了不少酒,足足幹掉了半壇梨花釀,暈暈乎乎的都不知何時上床歇息。
隻是半醉半醒之時,一個溫暖的身體靠過來,李翰林標誌性的大胡子在頸脖處磨蹭著,麻癢難當,他這把關二爺胡子保養起來不容易,每天都要清洗、用小梳子梳理,有時還要上點油,用剪刀修理形狀,確保威風和俊美兩不誤。
花槿露往床裏縮,子龍和子鳳都深得他爹的真傳,兩個兒子喜歡抱著她,一張包子臉蹭著她的頸脖,流下無數的口水、鼻涕和牙印。
小別勝新婚,此時,因工作繁忙,已經新婚無數次的李翰林已經將花槿露逼到了床角,尤為不足的將她緊緊縛住,還厚顏無恥的篡改了某位名僧的佛語,“佛說,我們兩個人的姻緣,源於百年後,一朵花開放的時間。我確實不太懂你的想法,可那朵花開放的時間已經注定,我們都有子龍和子鳳了,你還在別扭什麽呢。”
迷迷糊糊的花槿露聽到心裏去,暗道若知道是那朵花,我就求佛穿越到百年後,趕在那朵花開放前掐了。
可是,如果這樣,子龍和子鳳就不存在了,翰林也……唉,瞎想些什麽呢,若人生真有第二種可能,在那個平行世界的花槿露就不是我了……
花槿露正在想平行世界這個嚴肅的、複雜的哲學問題,而睡在枕邊的李翰林想法簡單而且原始——他已經解開兩個人的衣服,正努力揮舞著鋤頭掘地,忙的汗滴禾下土,不用多時,就渭城朝雨浥輕塵了。
懵懵懂懂中,不知小雨已經匯聚成涓涓細流,放眼看去,群山抱擁的巫峽蒙蒙,神女邀了襄王共赴雲雨。
小船行駛在巫峽處,一根桅杆高起,掛帆隨風行,輕舟漸過萬重山,唯見長江天際流……
次日一早,子龍、星河、子鳳給母親請安,一歲半的星河和一歲的子鳳都坐在炕上玩耍,手裏拿著昨夜子龍分給他們的小玩意兒。
夏草出來說,“夫人今日身體不適,請少爺小姐、兩位姨娘先回去,晚上再來。”
子龍跑出去繼續和虎豹兄弟練拳去,丁姨娘默然走了。
雪姨娘忙走過去向星河張開胳膊,打算抱她回去,可星河正玩在興頭上,縮著脖子不肯走。
雪姨娘耐心勸道:“星河乖,和姨娘回去。”
星河現在雖然還語不成句,但已經能吐幾個詞表達意思了,她別過粉嘟嘟的小臉,“不不不。”
雪姨娘一急,湊過去抱她,星河扭著身子掙紮,尖叫連連,子鳳也依依呀呀的拉著星河的手,不想失去這個玩伴,子鳳現在隻會說三個詞“娘”、“爹”、“吃。”
比起腹黑小子龍、乖巧的星河,子鳳明顯是個安於現狀的懶寶寶,他吃奶都不會很用力,能吸到口就行,尿濕了,他也隻是哼哼唧唧幾聲,把奶娘引過來換尿布就行,然後繼續睡覺,看見花槿露了,就咬著拳頭微笑,很少像哥哥那樣主動揮舞手腳要擁抱、要虎摸、要親吻,不過他越是淡定,越是惹得花槿露母愛泛濫,抱著子鳳不肯撒手,讓子龍眼紅了李久。
“就讓星河待在這裏吧。”李翰林從臥房出來,雪姨娘忙斂衽行禮,“侯爺。”
李翰林坐在炕上,屏退眾人,問道:“這些日子,葉嬤嬤那邊有無動靜?”
雪姨娘說道:“昨日夫人從東宮回來後,葉嬤嬤院子裏的鴿子飛出去過一隻,半夜又飛回來了。”
“很好,繼續監視,莫要打草驚蛇。”李翰林頓首道,這時星河和子鳳都扶著父親的胳膊站起來了,還往他身上爬,尤其是子鳳還揪著李翰林的大胡子,頗有小白兔拔蘿卜之勢。
李翰林吃痛,掰開子鳳的手指頭,子鳳不滿了,癟了癟嘴哭起來,星河揮舞著小胖手打李翰林,為子鳳出頭,還叫道:“弟弟,弟弟不哭。”
雪姨娘嚇得花容失色,李翰林仔細打量著星河,暗道:果然是龍子龍孫,動起手來就是狠。
歲初,齊王薨,楚王和太子都上書父皇,請求進京祭奠六弟,朝中熱議此事,有人說如今尚未緝拿凶手,倘若楚王和太子此刻入京,勢必也會有危險,為江山社稷著想,還是不要楚王和太子入京的好。
有人說,楚王可以入京,但是太子不能,因為二龍不得相見,否則會遭遇橫禍,貢院的那場大火,諸位進士們的屍骨未寒,怎能重提此事?
也有人說,幼弟死,在外的兄長回家奔喪天經地義,若不李楚王和太子入京,有違天理倫常。
如此這般,大臣們眾說紛紜,各有各的道理,龍椅上的景傾帝頭發已經白了大半,齊王死的那晚,他仿佛衰老了十歲,六十多歲的人,此刻已然是七八十歲、將行就木的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