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賀壽的顏玫兒
帽子已經扣下,總算在理字上站穩了腳跟,花槿露怒道:“五少奶奶落水,太醫遲遲請不來,也不見當家人出麵給個說法,這會子居然派了個通房丫頭來招呼我,堂堂國公府,竟然如此無禮!欺負五少奶奶娘家無人不曾!”
知道自己惹了禍,明珠跌坐在地,原本她隻是想過來慪一慪五少奶奶,再激怒楊媽媽之歌蠢貨,逼她破口大罵、拳打腳踢,以此將五少奶奶被兩個小少爺推下水受的委屈化解掉,罵她就是打了太夫人臉麵,這樣太夫人不僅不會體恤五少奶奶,反而會責怪她約束下人無能。
可是沒想到這位鎮遠候夫人居然指鹿為馬,三言兩語把自己繞糊塗了,不僅掩飾了楊媽媽的錯誤,反而將小事化大,將自己和國公府都置於無禮之地!
明珠正想著托詞,外頭二少奶奶進來了,她見花槿露麵有怒色,而明珠跪在地上噤若寒蟬,以為是花槿露借著機會替妹子出氣,打罵通房,於是冷笑道:“喲?外頭戲台子唱的牡丹亭,這裏倒上演全武行來!您尊貴的小世子打了我的長子,這會子您又打罵我們國公府的丫鬟,鎮遠侯府好大的威風啊,我們國公府自愧不如了。”
這位二少奶奶好淩厲的口齒,隨口說了幾句,便原告變被告,被告成原告了。
花槿露看著這位丹鳳眼,薄嘴唇的二少奶奶,她是太夫人娘家人,據白氏說這位做閨女時是出了名的溫柔和順脾氣,所以太夫人會挑了她聘給腿腳有殘疾的大少爺,將來踏踏實實的相夫教子。
二少奶奶娘家已經敗落了,連嫁妝都湊不齊六十八抬,還是太夫人偷偷填補的虧空,雖如此,還有一小半的嫁妝是虛抬,國公府礙於麵子不聲張而已。
初嫁國公府時,她很滿足府裏錦衣玉食的生活,可見過了烈火烹油的富貴,時間長了,便開始貪心不足來,大少爺腿腳殘疾,不能做世子,國公府已經認準了胞弟五少爺做未來的當家人,大少爺也認命了,可是當二少奶奶一連生了兩個身體健康的兒子,兩口子心裏頓時活泛起來……都說子承父業,我雖不能做世子,但是我兒子能啊!都是嫡係一脈,憑什麽將來的世子位一定要給五弟!
兩口子明麵上不敢說,暗地裏卻忿忿不平抱怨父母偏心,大少爺和五少爺的兄弟情就慢慢磨淡了,就連兩個兒子整日耳濡目染,也怨恨起自己的五叔來,覺得是五叔奪了自己的爵位。
白氏嫁到國公府後,二少奶奶沒少告黑狀、上眼藥給白氏添堵,就連明珠也是她攛掇太夫人給五少爺的。
白氏嫁過來幾乎沒有過一天安穩日子,壓力過大,本來就難以受孕,大少爺兩口子喜得燒香拜佛,可是去年年底白氏診出了喜脈,兩口子心裏那點指望又沒了,做夢都夢見白氏落胎。
今日驚聞白氏落水了,二少奶奶驚喜萬分,又聽說鎮遠侯小世子打了自己寶貝兒子,二少奶奶便匆匆趕過來,一來是打探白氏這胎是否保得住,二來是找鎮遠候夫人興師問罪,侯說不定鬧上一鬧,白氏氣得血崩也是可能的。
花槿露還沒接上話茬,外頭走近來一個美婦人,卻是東宮講學的周學士夫人、白氏娘家五姐姐、同來給太夫人賀壽的顏玫兒。顏玫兒對花槿露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這種小魚小蝦我來對付就成。
顏玫兒手裏牽著她的一雙兒女,命奶娘將兩個孩子抱到裏屋去,然後拍了拍手掌譏諷道:“若說威風,誰能比的過國公府二少奶奶的兩個兒子?一個五歲、一個七歲,兄弟倆合夥欺負一個剛斷奶三歲的孩子,也虧得我那小外甥長的壯實,否則的話,被推下水的就是他了。”
二少奶奶冷哼一聲,“小孩子玩鬧而已,何必當真?這一會打鬧,那一會就和好如初,倒是大人們不懂事,橫插一腳跑過去幹涉,不慎落了水,卻把責任推到孩子身上。”
這意思,就是說孩子無辜,是白氏做的不對。落水也活該。
顏玫兒捂嘴輕笑道:“您說的是,孩子們玩鬧是常事,隻是二少奶奶以為,孩子對客人的奴仆汙言穢語,拳打腳踢,推親嬸娘下湖後,不僅沒有半分懊悔,反而破口大罵,這種事情,不是不是常事呢?”
二少奶奶一愣,報信的丫鬟和自己兒子都隻是說了推了五悌婦下湖,卻沒有提之後還罵人的事情。
他們當然不敢如實說,因為兒子是這麽罵的,“你這個賤人,搶了我們的爵位,最該死了!”
這些話兩口子關在房裏是經常說的,孩子們都聽在耳裏,記在心裏。在被激怒,覺得羞憤之後,腦子一熱,便脫口而出,根本不知道忌諱,罵完之後心裏有些後怕,那裏敢和母親明說。
兩個兒子經常為難白氏,二少奶奶是知道的,但她無論無何也不相信兒子會在光大化日之下對長輩破口大罵,以為顏玫兒是故意詐她,於是她鎮定說道:“空口無憑,周夫人怎麽說都可以。”
顏玫兒冷笑道:“當時我在看戲,可我的一雙兒女還有奶娘們是在場的,還有那麽多小客人、連您府上的那麽多小侄兒、小侄女也是看在眼裏的,您隻管去問他們。”
二少奶奶還是不信,說道:“既然周夫人的孩子和奶娘都在,何不請他們出來對質?”
顏玫兒柳眉一豎,“汙言穢語,說出來髒了自己的嘴,我們周家可說不出來這種話。”
看著顏玫兒如此篤定,二少奶奶頓時覺得有二分準了,心裏大叫不妙,見明珠還跪在一旁,便轉移了矛盾,直指花槿露,質問道:“子不教,是我們做父母的過錯,我們夫妻自會去領罰,可是侯夫人以勢欺人,無故懲罰我們太夫人的丫鬟是怎麽回事!”
花槿露似乎沒有聽見,自顧自的掏出荷包的裏的懷表看了看,問伺候的丫鬟,“都這個時候了,太醫怎麽還不來?”
那丫鬟誠惶誠恐說道:“早就派人去請了,也不知為何人還沒來,奴婢這就派人去催催。”
“催不催是你們國公府的事情,我管不著。”花槿露吩咐夏草,“派人取了我們侯府的對牌,火速請太醫給五少奶奶瞧病!”
夏草應下,花槿露這才想起了什麽似的,對二少奶奶說道:“夫人為了這丫鬟質問我,我正要找國公府當家人說理去,為何對落水的五少奶奶不管不問,連大夫都不請、為何府上會派一個低賤的通房丫頭接待一品夫人、為何二少奶奶教子不嚴,反而倒打一耙對我興師問罪。”
二少奶奶麵如土色,就在這時,林嬤嬤匆匆從熙園趕過來了,手裏還提著藥箱,花槿露不再理會二少奶奶,和林嬤嬤一道去臥房看白氏。
白氏似乎受驚過度,此刻昏迷不醒,林嬤嬤把了脈象,命人用蔥白連根加上薑片煎了濃濃一碗,給白氏灌下,用熱手巾擦拭身體,還施了針,最後說道:“還好四月的湖水不會太涼,五少奶奶肺裏也沒嗆進水,否則就懸了。”
花槿露聽了,目光一閃,別人不知道,她是很清楚,白氏是會水的。
外頭熱鬧的南京城,派出去請大夫的仆役怎麽也想不到,今天怎麽那麽倒黴呢,好不容易請到了太醫,馬車卻和一個裝滿泔水的驢車撞上了,滿身汙穢油脂,臭氣熏天,太醫鬧得要回去洗澡換衣服,這可如何是好啊!
且說莫愁湖畔,高朋滿座,分外熱鬧,下麵兒媳婦、孫子媳婦、重孫媳婦幫著招呼客人,八十歲的魏國公太夫人穩坐釣魚台,安安穩穩看戲,聽著鋪天蓋地吉祥話,心裏頗為得意,這南京城,誰能有她的福氣大呢?熬了幾十年,從重孫媳婦熬到現在,總算是熬出頭了,萬事不用操心,隻需好好保養身體,享幾年清福便是。
畢竟八十歲的人了,坐了半天,又喝了幾杯酒,不免歪在榻上引枕上開始打盹,一旁伺候的大丫鬟明玉見了,便湊過輕聲說道:“老太太,奴婢扶您進去歇歇罷?”
太夫人驚醒過來,端了端身子,擺擺手說道:“不用了,那麽多客人在,我這個做東道的反而先回去歇著,成何體統?你去泡一杯釅茶與我來吃了,消消食,提提精神。”
“是。”明玉應下,下去洗手泡茶。待她端著一杯紅亮的普洱上來,太夫人卻麵有疑色,指著湖畔抄手遊廊處的賓客問道:“怎麽我打個盹的功夫,客人少了那麽多?是不是下人沒有伺候好,氣跑了客人?”
國公府大少爺兩個兒子推有孕的親嬸娘下湖,還口出誤言的事情被帶著小孩子拜壽的客人們知道了,擔心繼續留下去不妥當,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何必留在這裏看八十歲的老壽星尷尬呢?日後不好見麵啊,所以這些客人找了各種理由向當家的世子夫人提前告辭了,隻留下一些不明真相的貴婦留在湖邊看戲話家常。
太夫人房裏“明”字輩的丫鬟都是打小伺候太夫人的,這明玉更是太夫人心尖上的人,是個紅樓夢裏頭鴛鴦般的人物,她深知其中緣由,但夫人和世子對她千叮囑萬囑咐,說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是先不要告訴太夫人為妙,橫豎於是她鎮定笑道:“老太太的千秋,下人們那裏敢怠慢客人呢,一來是此時天色不算早了,有些夫人家裏有事,就先告辭走了,二來呢,方才唱幾折牡丹亭的落玉下去休息了,這會子在戲台上唱西廂記的是他徒弟,這徒弟雖好,但遠不及師楊,薑還是老的辣嘛,落玉珠玉在前,所以聽戲的漸漸少了,好些年輕的小姐去後花園賞花放風箏。”
明玉這話說的漂亮,“薑還是老的辣”等話還不動聲色的拍了太夫人馬屁。
“哦,難怪呢。”太夫人接過曜變天目茶碗飲了半口,而後吩咐道:“去和戲班班主落玉說,我們給雙倍的價錢,再請他出來唱幾折戲。”
“是。”明玉應下,正待遣管事媽媽去找班主說和說和,冷不防太夫人又問道:“怎麽不見夫人和世子夫人?”
明玉轉身笑道:“有些客人告辭,這會子兩位夫人應該在二門處送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