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玄音公主(四)
「楚大人的馬被流矢所傷,未能追趕上太子。下臣曾懷疑他與刺客案有牽連,而今已證明清白,送他回府休養。」大將軍一邊回答,一邊細細觀察孫昭的表情。
她雖木著一張臉,難辨喜怒,可眸子里滾動的情緒卻十分精彩。齊驍不由冷笑,她不惜將他喚回東宮,便是為了此事?
區區一個太子洗馬,竟令她牽腸掛肚至此?
太子洗馬……大將軍在腦海中迅速找到此人,他因教授太子騎射,與此人有過數面之緣,大學士楚天白的幼弟,確有蓋世才華,為人恭敬謙卑,進退張弛有度,若不是太過文弱,亦有爭鋒朝堂,位列三公之才。
再瞧玄音公主,自聽聞太子洗馬回府休養以來,盈盈目光溫柔似水,一張臉明媚如夏日暖陽。
強悍冷靜如她,竟能露出這樣的表情?
「本宮想見他……」孫昭總算說出心中所想,卻被大將軍忽然迫近的俊臉驚得後退。
齊驍的面容近在咫尺,他低頭看她,「陛下昏迷多日,殿下無論如何,也要先見上一見。」
他離她頗近,近得嗅得到她周身的芬芳。見她眸中滾落的失望,他唇角一勾,漾起無人察覺的微笑,自作主張便執起她的右手。
開門,出殿,自子有懷中取了披風,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往萬壽宮而來。
他只知她恨皇帝,卻不知她恨到不願與他相見。他雖駐守邊陲,卻也聽聞七年前那場驚變。那一夜七夕,貴妃滑胎,玄音公主被貶庶人,賢妃身入冷宮。
而後三年,貴妃竟再也未誕下半個子女;賢妃不堪冷宮寂寥,投湖自盡。彼時陛下似有悔意,召玄音公主回宮,哪知公主死命不從,執意前往至曲陽觀出家。
眼前的消瘦女子,竟然驕傲強悍至此!齊驍自披風中觸到她的小手,索性攥在掌心,不肯放開。
「大將軍此舉何意?」孫昭面上不見羞惱,取而代之的是淡漠詢問。
「殿下不在宮中的這幾年,可曾聽過齊驍的事迹?」大將軍既不鬆手,也不回頭。
「將軍名動天下。」孫昭娓娓道來,「本宮尚在襁褓之中,便聽嬤嬤們口若懸河,日夜不休地講述大將軍的豐功偉績。」
這女子,看似褒揚,卻是在罵他為老不尊。齊驍也不怒,反而將她的手捉得更緊,「成王殿下與我同年,卻是公主的叔父。」
「呀。」孫昭佯裝恍然大悟,「本宮豈不是要喚將軍一聲叔父?」
她欲抑先揚,先將他捧至天上,忽的又將他仍在泥潭。什麼名動天下?什麼叔父?他在她眼裡不過是半個老頭。
齊驍的聲音驟然拉長,「成王府上的姬妾,也不過十五六歲。」
如此一來,她若嫌他老,便是順帶將叔父也一道踩在腳下。孫昭咬著唇沉默不語,唯有一雙眼骨碌碌地轉動。
齊驍冰冷的臉上浮起暖意,抬頭仰望萬壽宮的牌匾,旋即放開孫昭的手,「下臣在此處恭候。」
「好。」孫昭揚起臉,於蒼白白色中只身前行,正如她七年前孤身一人,憤然離宮。
龍涎香氣縈繞大殿,婢子宮人跪了一地,齊聲道:「參見攝政公主千歲。」
床榻之側有一人起身而立,紅腫的眸子含著氤氳水霧,目光含悲帶痛,她絞扭著手帕凄然一笑,「殿下,您來了。」
孫昭信步向前,猶自強裝鎮定,將披風解了,交給身後的婢子。便又轉過頭,對絞扭著手帕的婦人淡淡道:「貴妃娘娘辛苦。」
「這是臣妾的本分。」貴妃偷眼看她,但見長身纖瘦,烏髮柔順,五官美好精緻,竟像極了榻上的龍顏。貴妃不由心上一痛,若是她的孩子尚在人世,也將有如此風姿,秉承天顏不衰。
孫昭在榻前立了半晌,問過陛下的飲食起居,又與貴妃寒暄一陣,實在無話可說,只得起身離去。
貴妃快步追上,紅著眼怯懦道:「皇后……公主可是要去皇後宮中?」
孫昭眸子清亮,探究的目光看得貴妃不由微微低頭。貴妃似是有話要說,又礙於此處是萬壽宮,不得暢所欲言。孫昭看在眼裡,展顏一笑,「本宮的去留,無須向貴妃娘娘稟報。」
貴妃面色蒼白,索瑟如枯葉之蝶。如今玄音公主還朝,又怎會忘記七年前那場動蕩……
孫昭將貴妃驚恐的神色盡收眼底,不由心結舒展,報復的快感於胸中生根發芽。
萬壽宮外,大將軍齊驍長袍而立,於冰雪中如傲然若松柏。孫昭眨了眨眼,看到他的身側,早就過了出閣年紀的玄清公主嬌羞如小女兒狀,笑盈盈地說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