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兄弟
昏暗的土坯房中煙霧繚繞,一屋子的爺們或蹲或坐的抽著地裏種的老旱煙,嗆得剛剛進門送熱水的水倉媳婦大聲咳嗽了幾下,她一向沉默寡言,皺了皺眉頭,放下暖瓶就出去了,反正說破天她家是一個子都拿不出來,老大家壯勞力多,掙的工分也多,至今都沒出過一毛錢,她家水倉還出了兩塊呢。
自從於老六打傷隊長,於家的老老少少們就沒消停過,同輩的弟兄們都年歲不小,家裏基本上都是兒子當家了,隔著輩分感情也淡了,真心願意拿錢出來相幫的並不多,畢竟很多小輩不恥他的為人,好吃懶做就算了,脾氣還差,如今惹下這麻煩,還鬧得各家不得安寧。
與寧溪爺爺同輩的兄弟一共有八個,可是真正是一個爹媽生的隻有寧溪爺爺,實心幫他的就這一家子罷了,寧溪爺爺甚至想讓三個兒子把錢湊一湊,先把人找回來再說,因為拿不出錢,於老六三十晚上乘著過年躲出去了,這大過年的,總得把年過了再說。
“弟兄們都說說,看這個事咋辦,甭管咱是不是一個爹,總都是一個爺爺生的,老六這回這事,如果家裏情況還行,都湊合著出一點,把心意盡一盡。”在族裏最有威望的於老四打破僵局,他這話幾乎就是要求大家出錢了。
他心裏轉騰了好久,還是決定說出這話,這次的事如果大家都推來推去的不管,以後再出點啥事,還有誰會管,長此以往,族裏有困難的沒人幫,都自掃門前雪,人心就散了,以後遇上大事怕是很難團結起來了,他是上過高中的,知道堡壘最容易從內部被攻破。
看老四肯說話,寧溪爺爺麵上一鬆,這下自己弟弟應該是有救了,不會被送進局子了,也不知道明倉啥時候能回來,塬上地平,打的糧食多,比他們這山溝裏要寬裕些,如果能多拿點錢回來,應該能有個大頭。
於老三家的二兒子於興明站起來有些不滿道:“四叔,我家弟兄五個加上我爸,一共六個男勞力總共才分了五十多塊錢,這些錢明年還要給家裏的娃出學費,就算我一年啥都不開銷,油鹽總要吃吧,這夠個啥錢你說,六叔這事,我家是沒錢出的。”
這話說的其他幾個年輕人也有些躍躍欲試,想訴一訴自家的苦,於老四臉一沉道:“老三,你說。”
被點名的於老三沒法隻好道:“我家出五塊。”
其他老兄弟紛紛跟上,也願意出五塊。
除了寧溪爺爺和於老六,還剩下六家,一家五塊,才三十塊,寧溪爺爺心裏一盤算,臉色又難看起來,這夠個啥啊。
於老四看自己說的話還算管用,語氣軟和了幾分道:“各位弟兄們,我知道大家都難,我家也難,可是今天幫了別人,明咱有難處的時候別人也會幫咱們呀,咱兄弟如果都不能互相幫忙,還能指望誰呢,老六這事,我出十塊,你們也都盡了心,至於剩下的……”
他頓了一頓,朝著寧溪爺爺道:“老五,你看你能湊多少,咱都湊到一起,我厚著臉皮去跟支書說說,看能不能讓隊長那邊鬆鬆口。”
一聽這話,寧溪爺爺站起來道:“老四,我跟你一起去。”
“我跟興華去吧,他和支書家兒子是同學,能說上話。”於老四沒有給他商量的餘地,直接拒絕了。
興華是於老四的小兒子,從初中畢業後,沒考上高中,現在在村裏初小當老師,教一年級,出去也有些體麵,支書家兒子在是縣裏鋼廠的臨時工,和興華很是要好,過年都在家呢,許能讓支書給幾分麵子。
於老四是於家難得的能人,他一般很少願意去求人,這次是實在沒辦法了,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得把老六拉一把,今天於家的人無論是誰出了事,他都不會袖手的,這是他心裏沉甸甸的責任。
一切都已說好,其他人就各回各家,現在就等寧滿明拿錢回來了再行動,有多少錢才能說多少話。
這去求人也不能空著手去,於老四知道老五家日子過得也恓惶,不然也不能把兒子給人當上門女婿,他歎了口氣,就讓兒子回家拿上一瓶罐頭,一斤雞蛋糕,等會去支書家。
一直等到快天黑時,寧滿明到了。
寧老五一改往日的戾氣,忙迎出去道:“明倉,拿了多少錢?快拿出來,你四叔要去找支書說情去。”
就這樣站在院子裏,伸著手等著寧滿明掏錢出來。寧滿明心裏有些失落,他走了大半天飯都沒吃上一口,好不容易到家,也不問他吃飯沒,不讓他先上炕,隻問錢,他不由的想,如果他說沒錢,是不是連進屋的資格都沒有了。
他凍的一哆嗦,道:“爸,我小姑來了,在路口呢,讓我先回來跟你說一下,不要著急給錢的事。”
寧溪爺爺渾不在意道:“她怎麽今就來了,不是平常都是初三和你大姑一起來嗎?她不知道事,你先把錢拿出來,你四叔都等了一天了。”
寧滿明想起小姑跟他說的話,很是遲疑,他坐車走到縣裏時,碰上小姑家的表弟,就把六叔的事說了,表弟說這麽大的事怎麽沒跟他們說,硬是拉著他去找了小姑。
小姑一聽,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罵了一頓,說是你這個傻愣小子,把家裏一年的錢都拿走了,這家裏的日子還怎麽過,是不想跟會芬過了嗎,還說這一次如果他把錢都給出去了,家也就散了。
這一頓臭罵把寧滿明糊糊的腦子給罵醒了,他之前隻想著這麽多年了,他難得被重視被需要了一回,家裏都指著他拿錢回去救人,如果他不拿錢回去,爸得多麽失望,對他怕是隻有罵罵咧咧,沒一句好話了。
至於自己家,他一時沒想那麽多,這些錢是今年剛分紅分下的,以前的錢應該還有存下的吧,會芬又是個心軟人,孩子都這麽大了,日子還能不過?
可是小姑今天這麽一通罵,讓他想到或許會芬也是這樣想的。
此時他兜裏揣著的錢不再是救六叔的錢,這是他閨女的學費,一家子的油鹽錢,花花馬上要說人家了,也要花錢,這樣一想,似乎沒有一分錢可以用到別處。
想著想著他的手像被粘住了一樣,怎麽都從兜裏拿不出來。
正當他無比窘困,左右為難時,小姑和表弟進來了。
“哥,這個事你不能這樣管,你也管不了,老六都快五十歲的人了,不是五歲,你和幾個侄子跑前跑後的,他自己卻躲起來了,就是知道你總會為他擦屁股的,這次你管了,以後難保沒有別的事,你管到啥時候去,他自己做的事讓他自己負責。”小姑剛進來說話還有些喘,卻字字堅定。
“你們都心硬,他也是你親弟,你看你說的啥話。”
“我這是為他往長遠想,反正一句話,他不回來,咱們誰也不要管,求人也得讓他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