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舅舅

  天色尚早,有些霧蒙蒙的,麥田裏白霜覆蓋,不見青色。


  車轍攆過的痕跡清晰可見,走完村裏的小路,不由慢下來,大路上行人如織,手牽肩扛,再提個綠色的布袋子,裝著些油饃饃,就是正月初二出嫁的閨女回娘家的標準配置了。


  個個臉上都掛著喜氣,對比寧家這一行人,顯得格外不同些。


  寧會芬拉著車子,心裏提著恨勁兒,未覺疲憊,腦子不停的運轉。如果寧滿明今天敢把那些錢全都給那邊,他們這日子是肯定過不下去了,當初剛結婚沒多久,媽就嫌他木訥又懦弱,不想要他了,是自己覺得他家裏情況不好,怪可憐的,也沒地去,讓他留下了。


  這些年什麽都聽她的,老實是老實些,也沒啥壞心眼兒,孩子也大了,日子還過得,反正大家都是一樣在隊裏幹活,再機靈也沒地使。


  誰曾想他今為了那邊,這魄力大大的,一點都沒有從前自己要做個什麽,他就前怕狼後怕虎的阻攔勁,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如果不是自己,他跟著那一家人知道吃飽飯是個啥滋味。


  越想越憤恨,一不小心,車子就進了一個路邊沒掃幹淨的一個雪坑,用力的顛簸了一下,她才醒悟過來自己還拉著人呢。


  回過神後,她又想到,真是奇怪,媽都多少年沒去過舅家了,平常也不讓她跟那邊多來往,沒啥事就正月去一次,怎麽今願意出門了,還是在正月初二這個姑娘回娘家的日子去。


  這一路胡思亂想著,大概走了一個小時,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缺乏鍛煉的寧溪早就堅持不住了,隻是咬牙撐著而已,難怪自己以前都不來,是不能也。


  如果有輛自行車就好了,這也隻是想想罷了,這時候有個自行車可比現代有個小汽車還難,有錢也買不著。


  寧成去敲門,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來開門,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臉圓圓的,就是皮膚較普通小孩黑些,看到這麽多人,轉身就跑了。


  許是聽到動靜一個三十多歲頭發盤起來的婦女出來了,遠遠就熱情含笑的道:“姐,姑你們來了,快進來,媽都盼了好久了。”


  一路走來,寧溪還覺得熱乎著呢,寧奶奶是坐著沒有活動的,早就冷的有些打顫,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寧會芬趕緊扶著她進去上了炕,暖和了一會,才開始說話。


  冬天冷,北方人基本上進門就上炕,也不講究輩分大小。


  寧會芬強掩下自己的難過,喊幾個孩子過來叫人,在哥哥姐姐的引領下,寧溪知道坐在炕上的白發老太太是舅奶,坐在火爐子旁,帶著圓形棉帽的嚴肅黑臉老頭是舅爺,剛才接她們進來的婦人是大舅媽,地上還站著一個與自己媽媽長得神似的男人就是大舅舅了。


  一溜喊完,收到兩個紅包,寧溪跟這些人都不熟,隻默默的坐在自己媽媽身後,聽他們說話。


  基本上都是女人們開口,說些過年吃喝的事,隊裏活多不多,忙不忙的話。


  沒一會兒,男人們都先後出去了,寧成帶著舅舅家的小孩去玩了,寧花去灶房給舅媽幫忙做飯,寧溪最小,都不讓她幹活,她就坐在炕上沒動,享受一下小孩子的福利。


  等屋子裏隻剩下寧奶奶,舅奶,寧會芬三人時,寧溪可以忽略不計,剛才歡樂的氣氛就一掃而空了。


  寧奶奶把家裏這幾天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看舅奶氣得不說話,又歎氣道:“嫂子,咱女子命不好,找了這麽個人,孩子他爺已經走了,我不知道啥時候眼睛一閉就走了,剩下這娘幾個還是要你照看裏。”


  舅奶沒有說話,心裏卻又酸又澀,你現在來說這軟話,當年你把孩子要走時,我害怕婆婆不敢反對,現在過得不好,怪誰呢,如果在我家裏,好好找個人嫁出去,能像今天這樣嗎?

  這些話她在心裏想了無數遍了,夜深人靜時,一個人偷偷抹淚,都是後悔自己唯一活下來的女兒被婆家妹妹硬是要走,自己當時本來還有兩個孩子,可是這個女兒被要走後,那兩個孩子都夭折了,一時之間,自己一個孩子都沒了,自己日也哭夜也哭,想把女兒要回來,可是連她寧家的大門都進不去,還多年不上她家的門。


  如果不是後來又生了兩個兒子,她都要撐不住去了。


  現在這心酸的日子讓她又是心疼閨女又是後悔,自己當年如果膽子大一點,是不是就可以把女兒給要回來了。


  寧奶奶一輩子要強,唯一不如人的就是生不出孩子,養了哥哥家的女兒給自己養老送終,就跟自己的一樣,當年要孩子的時候都沒說過一句軟話,今天說出這番話已是低頭的意思。


  看嫂子不說話,隻是抹眼淚,知道還是怪她,又道:“誌陽、誌剛是娃他親舅,你的就是會芬娘家,除了把你叫舅媽,其他啥都是一樣的,以後我哥走了,會芬也是當女子的穿白戴孝。等我也走了,會芬想認回來,我也沒有意見。”


  話都說的這麽直白了,舅奶還能說什麽呢,當年的錯已鑄成,現在隻能給閨女再盡盡心。


  她擦掉眼淚,艱難開口道:“這些話不要再說了,你不說我也會讓山元、山剛對他姐好的。”


  寧會芬在門外聽著養了自己幾十年的媽媽跟交代遺言一樣說這番話,心裏更難過了,人生沒有回頭路,她有時候也恨呀,她為什麽不能像同齡的姑娘一樣找個自己看的上的男人嫁出去,可是看著脾氣執拗要強的媽媽為了她以後有人撐腰,特意到舅舅家來,主動上門緩和關係,又怎能怪她呢,說到底還是自己命苦。


  這些年,她已經習慣了喊自己親爸媽作舅舅舅媽,真要讓她改口也是改不過來,孩子們又把兩個弟弟叫舅舅,這隻能是各論各了,按理說,如果她喊舅舅舅媽,兩個弟弟就是表弟,孩子們就該喊表叔,可是自從孩子會說話,媽就讓孩子們喊舅舅,是知道早就有這麽一天吧,如果她走了,也讓自己有個娘家護著。


  一直當隱形人的寧溪驚聞家裏的大秘密,真是不知該如何反應,好吧,這隻是對自己而言是秘密而已,其他人顯然都是知道的,明明是奶奶的娘家,卻也是媽媽的真娘家,關係貌似也是這麽處的,看來就是層窗戶紙罷了。


  看奶奶今天這態度,以後應該會讓自己家和舅舅家多往來吧,舅舅家這邊人多勢眾,就不怕爸爸老家那邊生什麽幺蛾子了。


  看舅奶這態度,對自己這給了人幾十年的閨女還是挺有感情的,這樣一來,總算是有個可靠的親戚了,看舅舅家的屋子陳設,像是個日子殷實的,寧溪心裏也踏實些了。


  以後找人幫忙也有個去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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