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雪花已飄散不見,路上薄薄的積雪踩上去咯吱咯吱作響,二人的心情卻有些沉重。
嶽池低聲道:“咱們去糧庫裏看看吧,你帶路。”
陳壅嘴一撇:“沒鑰匙啊,怎麽進?”
“別跟我在這裝蒜,你肯定早都進去過了,馮老師開鎖的手藝可隻教了你一人。”
陳壅嚴肅的道:“我是進去過一回,可是裏麵有人守著,不好進去的。”
嶽池一臉壞笑道:“你引開看守的人,我進去看看,快快的就出來了。”
陳壅無奈道:“好吧,你可得快點兒,這看守的人可不好惹。”
二人商量定了之後加快了腳步,待靠近糧庫所在的山坳時,發現怎麽有火光閃爍,陳壅一把拉住嶽池,輕聲道:“等等,我們繞到後麵去看看再說,看起來好像是著火了。”
嶽池是個急性子,就要過去救火,掙不開陳壅的手,道:“糧食要緊,如果真的被一把火燒了,這社員們的日子難熬不說,縣裏的賬也得倒掛啊,如今可真是哪都撥不出糧來。”
陳壅還是沒有鬆手,指了一下左側的大槐樹,道:“你看那邊,好像有兩個人影,火不大,還沒燒起來,你現在過去怎麽說,大晚上的,我們的住處可在東邊呢。”
“那難道就看著糧食被燒掉嗎?”
“我可沒這麽說,如果我沒看錯的話,起火的地方是堆放土坯的偏屋,那是隊裏打了準備加固院牆用的,還在晾曬,糧食放在對麵的屋子裏,估計防火的人也不知道糧食在哪間屋子吧。”
話音未落,就聽到一陣急促的狗叫聲,之前藏在樹後的兩個人影跑出去,手裏好像還拎著重物,糧庫的大門被喚開,看守的人才發現西屋著火了,匆忙去救火,隻幾下就撲滅了火,李軍這才發現屋子裏哪有糧食,就是一些土坯磚而已,這幾桶水下去,把好不容易晾幹的土坯又給澆濕了。
這時,已經有聽到動靜的村民趕來,支書和隊長也姍姍來遲,看到是李軍李建兩兄弟和看守的孫六正拎著水桶站在院子裏。
張富忙問:“孫老六,這是咋的了?”
孫六還有懵懵的,道:“我也不知道雜了,我剛睡著,就聽到他倆叫門,打開門後,他倆已經提著水桶衝到西屋去了,不知道西屋的柴草怎麽給燒著了,然後我們三就一直潑水,把火給滅了。”
支書四顧一周,道:“糧房沒事吧?”
孫六道:“沒事,隻有這間屋子燒起來了。”
支書放下心,嘬了一口煙鍋道:“沒事了,大家都回去睡覺吧,隻是這土坯是廢了,等明年開春重新打吧。”
見大家就要散去,李軍急了,道:“支書,那我們兄弟倆救火算不算那個叫什麽英雄模範啊,能不能去縣裏當工人啊?”
支書一愣,隊長張富反應過來道:“你這都是哪聽來的,這糧庫是咱隊上的,你倆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值得表揚,跟當工人有什麽關係,我還想去當工人呢。”
李軍不甘心道:“人家剡家隊有個人就是在牛棚起火時,救了隊裏的牛,然後就被招工去磚廠當工人了。”
這剡家隊跟他們樓台大隊是一個公社,卻在溝那頭,一向來往的少,這事張富還真不知道,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悄悄躲在人群陰影處的嶽池心裏卻跟明鏡一樣,這個事他是知道的。
那剡家隊山地多,平地少,人使不上勁,全靠牛幹活,因此牛養的也多,牛是全隊的命根子,不知哪個人用煙頭點著了麥草垛,引著了旁邊的牛棚,當時正是中午太陽最大的時候,大家都在家午睡,隻有一個叫剡春的村民路過看見了,就衝進去把牛都趕了出來,等其他人趕來時,牛棚已經被燒沒了,混亂中,剡春也被牛踢斷了腿,養了半年才好,這事被公社知道後,還表彰了剡春,等下一年有招工的時候就推薦了他,他也幹過泥瓦匠,就去了磚廠。
這裏麵有實實在在挽救了集體財產的功勞,也有偶然的機遇在裏麵,這李家兄弟隻是幫忙滅了火,什麽也沒救著不說,還毀壞了隊裏新打的土坯,沒傷沒殘的,還主動討要表彰,實在是忒不要臉了,這樣一來,把本來的那一點點功勞就給灑的一滴不剩了。
再說,這放土坯的屋子裏也沒啥可燒的,就地上一點墊著土坯的幹草,燒完就是沒得燒了,外麵又下著雪,也燒不到別的屋裏去。
支書是常到公社去開會的,這事他是聽說過的,隻是沒有嶽池這個經常下鄉又管著公社領導的縣裏農林副局長知道的詳細。
支書看李軍不依不饒的樣子,有些厭煩,但還是耐著性子,解釋了一番剡家那事和今晚的事不能相提並論。
李軍聽了那些話還是道:“那如果今晚我救下的是糧房,是不是就不一樣了,我是不是就能去城裏當工人了?”
支書搖搖頭道:“興許吧,不過也得看命。”
說完支書打著哈欠走了,看熱鬧的人也散了,看守糧庫的人終於清醒過來了,忙看了看自己在房簷下的角落裏烤著的洋芋一眼,他有些心虛,是不是這烤洋芋的火星給點著了火,以後還是得看著烤好滅了火再睡才好。
李軍李建兩兄弟有些沮喪,李軍流露出恨恨的眼神,李建木訥的道:“哥,咱們回吧,我衣服都濕了,那付平也沒說人家還斷了腿才得了一個工人的名額,我可不想斷腿。”
李軍沒好氣的看了看老實過頭的弟弟,道:“有沒有斷腿並不重要,關鍵是咱倆救下的是沒用的東西,如果今晚燒起來的是糧房看支書還不得給咱倆磕頭。”
“哥,你不會還想再來一回吧,我前麵爬牆胳膊崴著了,現在還疼呢。”
“你還說呢,如果不是你喊胳膊疼,翻牆進來的話,怎麽會放錯火。”
兩人的對話都被沒有隨人群一起離開還躲在牆後的陳嶽二人到了,漆黑的夜裏誰也沒發現陳嶽二人一直在場。
本來陳壅是打算等看守的人睡著了,好翻牆進去的,他知道有一個地方牆矮一些,容易翻進去。
現在看來這看守的孫六一時半會兒是睡不著了,不過好在他們倆已經在裏麵了,隻等那孫六睡著就可以去糧房了,正當二人縮在牆角,凍的瑟瑟發抖時,聽見有一輕輕落地的聲音。
狗吠聲此起彼伏,孫六吃了滾燙的洋芋蛋兒,已經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一個黑影用一根鐵絲撬開了糧房的門,推開門進去,陳嶽對看一眼,迅速翻出牆外,等著黑影扛著一袋糧食出來時,嶽池在黑暗中,喊了一聲:“有人偷糧食,有人偷糧食。”
剛剛回去還沒睡下的社員們,聽到糧食這命根子被偷的話,都急急的跑出來,住的近的人跑過來時,扛著糧食的黑影正在大黑狗的圍追堵截下跌到了一個土坑裏。
幾個男社員們一哄而上,將他摁住,陳壅和嶽池這時打著手電筒現身了,手電筒一照,就有人喊出:“李軍。”
隊長張富也來了,支書還在後麵,這下雪天,不好走,支書直言晦氣,怎麽剛救了火,又有人偷糧呢。
等到近前一看,支書吐了一口痰,道:“你個王八羔子,救火是假,偷糧是真吧,還跟我要功勞,去你媽的,我這就給你功勞,去勞改的功勞。”說著又踢了李軍一腳。
李軍隻覺真他媽倒黴,到底是誰看見他了,糧庫裏的糧食那麽多,偏不給人吃,餓個半死,他嘴硬道:“我沒偷,這些糧食本來就有我一份,我就是拿回自己那一份,”
張富也上前踹了他一腳,道:“這是集體的,雜就成你的了?”
“我是集體的一員,這些糧當然有我的一份。”
“你個兔崽子,歪理還挺多,都像你這樣自私自利,可不就是資本主義嗎?”
“我聽說人家外公社都把糧食分給社員了,就咱們這裏還是吃大食堂,幹的多,吃的少。”
這會為了脫罪,已經渾忘了是誰當初走歪門邪道讓自己媳婦去食堂幹活的。
陳壅心裏想著,這小子腦袋瓜還挺靈的,這隊長一時都給繞住了,他上前道:“讓上級來的嶽同誌給咱們解釋解釋這個事兒。”
嶽池正看熱鬧呢,冷不丁大家就都看著他,他上前兩步,嚴肅道:“按照上麵的政策,在不違反政策的條件下,集體的事應該由集體做主,集體食堂有很多地方按照實際情況是取消了,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條件允許,大家集體通過,也可以取消,但是集體的財物在分給個人前,任何個人都無權私自做主,不然就是非法占有集體財產。”
支書醒過神來道:“嶽同誌說的對,李軍這就是盜竊集體財產,張富,你先帶人把他關起來,明天晚上開批判大會。”
陳壅上前道:“張支書,是不是應該先看看糧庫裏的糧缺了多少,再審審他是不是第幾次偷,偷了多少?”
李軍一聽,這罪名大了,忙道:“我這是第一次來啊,都怪付平跟我說什麽剡家的事,他故意害我。”
支書一臉怒氣道:“先把李軍關起來,再去把付平叫來,明天一起審。”
陳壅道:“這夜長夢多,是不是得先看看糧庫的損失情況。”
張富一臉為難的看著支書,支書道:“陳幹事,我會派人去看的,兩位領導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我明早會去向您匯報的。”
嶽池正聲道:“如果我現在就要看呢?”
支書和隊長張富,包括所有在場的社員都看著陳嶽二人,卻不挪動步子,隊裏的秘密要保不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