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計將安出(二)
“孤明白了。”
劉永點點頭，有些失望，他大計的第一步就受挫了，感情斥巨資就買隻了一百頃地，也怪劉永起初沒認真打探清楚，聽鄧凱隨口一提兩百家就眼紅下手了，沒深究這兩百家是實際上有還是隻剩紙麵上的了。
“既然貴聚不能達到我的要求，那三七分層的佃租恐怕也難以實施了。”劉永有些遺憾，恐怕足兵之計得另想他法了。“但如今遭逢亂世，百姓生計困苦，新的租約便改為我‘四’聚中‘六’吧。”
說完劉永起身，對柳隱道：“身居上位者不可不知穡稼艱難、百姓疾苦，休然，陪我去看看聚中百姓的生活吧。”
“諾。”柳隱自然無有不可，立馬跟著起身。
然後劉永再對鄧小同道：“初次登門，聚中情況不太熟悉，鄧監門便做一回寡人的向導，帶寡人轉一轉吧。”
鄧小同也離席起身，正準備跑到前麵帶路，卻被謝忠喊住了，‘’小同，你留下來我有話跟你講，讓阿猛替殿下做向導吧。”
“殿下，不好意思。”謝忠向劉永告罪一聲，而後朝彈室外喊道：“阿猛！阿猛！”
“阿翁，您找我。”須臾，一座小山似的身軀，地動山搖般地闖了進來，正是鄧猛這壯貨。
“阿猛，魯王殿下想要在咱們聚中逛一逛，看一看，你替殿下做回向導，帶殿下到處好好轉轉。”
“喏，好勒。”鄧猛聽完吩咐又咚咚直往外跑，跑兩步又回頭朝劉永招手示意：“殿下，快跟俺來吧。”
謝忠突然留下鄧小同談話，讓劉永很意外，用頗為玩味的眼光深深看了謝忠一眼，看來這位陽安聚父老對自己開出的條件還是很意動的。
希望離開後回來之前，以老人的智慧能提出一個完美方案，讓大家都滿意的方案。
在鄧猛的領路下，劉永、柳隱出了彈室沿著聚中的主幹道向聚落深處走去。
主幹道兩邊是兩列鱗次櫛比的矮房茅屋，以黃土為牆，柴木為扉，門前多植桑、槐二樹。
多數門戶虛掩著，看不見主人家人影，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在家，整個巷道顯得分外靜謐安寧。
鄧猛生性沒有鄧小同那樣開放外向，劉永、柳隱在後麵跟著，他也就不停地往前引路。劉永駐足觀看，他也就停下腳步原地等待，始終和劉永、柳隱隔著幾步的距離，就像是有一根看不見的繩隱隱牽扯在他和劉永、柳隱之間，使三人同行的關係不至於斷絕。
瞧著鄧猛怯生生的模樣，劉永不禁啞然失笑，這個“鄧猛不猛”，實不符名呀。
“孤見謝翁與鄧監門都喚汝作‘阿猛’，那孤也叫你作阿猛吧，阿猛，孤問你一個問題，你們陽安聚不都是郡丞鄧君的族人麽？謝翁一個外姓人是怎麽當上父老的？”劉永露出親切的笑容，近前鄧猛兩步，問道。
“阿翁不是本地人，隻知道是四十多年前一個人從汝南郡流落到本縣的，後來被聚中鄧屠招贅為婿，繼承了鄧屠屠狗販肉的生意。三十多年前南陽黃巾起事，殺太守褚貢，江夏都尉秦頡臨危受命，繼任南陽郡太守，同荊州刺史徐璆進剿黃巾賊，這位徐刺史因此在本部大發諸嚐逋亡人、贅婿、賈人謫戍，於是謝翁作為贅婿以州郡兵的身份跟從當時的秭歸縣尉遠赴宛城殺賊，沒想到立下軍功，擺脫了贅婿的低賤身份。哦，對了，阿翁可是有‘大夫’的爵位的！”鄧猛眼珠子往上一翻，嘟著嘴回憶，數如家珍地緩緩道來。“西鄂精山之戰後，南陽黃巾被鎮壓，阿翁解甲歸來，將官府賞賜的田產、縑、帛、錢穀全部分給了聚中鰥、寡、孤、獨不能自存的窮人，聚中感念阿翁宅心仁厚、樂善好施，後來自然而然就推舉了他做本聚父老。”
四十多年前……劉永細細咀嚼著鄧猛提供的信息，一、那時靈帝剛剛即位，就爆發了第二次黨錮之禍，朝廷製詔州郡大舉鉤黨，於是天下豪桀及儒學行義者，一切結為黨人，嚴禁出仕。二、汝南郡地處中原腹地，毗鄰潁川、陳國，人文薈萃，汝南郡召陵縣的名門望族便有謝氏，謝氏自然被牽連進黨錮，遭受迫害。
三、謝忠為人慷慨大方，不吝惜財物，懂得結恩於聚中百姓。不是一個短視急功好利的人。
莫非謝忠出身汝南召陵謝氏？四十多年前的謝忠身份是黨人儒士，因為黨錮之禍才避難在這陽安聚中？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看來這個謝忠也大概率不是等閑之輩呀！
謝忠讓劉永驚奇不奇怪，對此他早就有心理準備，但是這個鄧猛看起來憨憨的，卻能把謝忠的前塵舊事講得如此詳盡、清楚就很讓劉永刮目相看了。
他認真端詳了鄧猛片刻，感歎道：“阿猛，想不到你外表粗獷蠻壯，然則胸中自有溝壑，竟然把這些陳年隱事記得如此清楚，可謂大智若愚呀！”
嘿嘿，殿下過獎了，俺…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嘿嘿。”鄧猛拿寬大厚實的手掌撓撓後腦殼，憨笑道。“其實也不是俺記性好，實在是小同時常對俺念叨阿翁的輝煌往事，並鼓勵俺說昔馬伏波有言：‘丈夫為誌，窮當益堅，老當益壯。’方今天下紛擾，大丈夫當猶效曹參、周勃、雲台廿八將立功沙場，輔佐聖明削平天下，書功勳於竹帛，豈可久處賤役，為人驅使哉！阿猛，你我要互勉！”
“鄧監門有誌氣！”劉永情不自禁讚歎，就光論言辭，鄧小同說得非常漂亮。
“殿下，想不到這小小陽安聚的裏監門也知馬伏波，也頗有幾分誌向與豪氣。”自從進入聚中，就隻帶了一雙眼睛、一對耳朵進來的柳隱終於開口說話了。
劉永衝柳隱笑了笑，柳隱願意效忠和順服自己，那是基於自己的身份地位和早慧聰穎，可在謝忠、鄧小同以及鄧猛這些聚邑黔首麵前出身成都柳氏的他還是較為傲氣的，劉永感覺得到此刻陽安聚才終於入了柳隱法眼。
了解了謝忠一介外姓之人緣何當上陽安聚父老後，劉永讓鄧猛帶著他和柳隱繼續往前。
走沒多時，前麵道邊路口玩鬧著跑出一群破衣露腚的孩子，一麵跑一麵騎著竹馬，拿纏有布條的荊棘劈裏啪啦舞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