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40章 無情卻被多情惱(三)
從竹屋中出來,寧王徑自往後院去,準備出府,李然隨著敏敏往迴廊去,繞過宮羽軒,返回符望閣。這一路上,李然多少次想問,卻又反覆打消了主意,心疑著敏敏方才的臉為何會紅成那樣,又想著人家是寧王,皇親之中最為尊貴的一位,他樂意做什麼便是什麼。只是不知敏敏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雖說內苑守衛森嚴,外苑的人輕易不可進出,可裡頭的動靜可是人人都關心著,消息最是靈通的良娣從侍衛那兒聽來了許多話,先去告知了自己的主子,主子讓她把風聲漏出去,她便假裝在外苑廚房裡巧遇了二夫人的掌房丫鬟茵茵,這茵茵入府也有四五年了,做事沉穩,咋呼的本事倒也不小,聽聞符望閣今夜之事,她即刻回了二夫人院子,遠遠地就見二夫人倚著門,獃獃地望著一輪滿月,「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說的大約就是她眼下的模樣了。夏風將她的髮絲吹得紛亂,遮掩了她柔美而憂傷的臉龐。「主子,夜風傷身,還是進去坐吧。」茵茵把她扶回了房裡,命人煮些安神湯來。
「你看對院…」坐了半晌,二夫人總算開口說話了,哀怨之聲,娓娓道來,「對面的院子里,處處都是紅燈籠高掛著,好像就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有喜似的。而咱們院子呢?」她環顧四周,黑暗之中唯有鴉雀之聲,斷斷續續地回蕩在天邊,毫無生機,「王爺有多久沒來過了?他怎麼會就把我給忘了呢?」當年王妃徐氏嫁入王府之後,母家唯恐王妃年輕不懂料理王府事宜,隨之又加派兩名陪嫁侍女入府幫手,一是如今的二夫人李蓉兒,另一名喚月兒。兩人入府之後,見到英姿勃發的趙王皆動了春心,李蓉兒擅長打扮,身姿又是極為窈窕,故而被王妃相中,一年之後就被舉薦給了王爺,不日納為新妾。而當時與她處處爭搶的月兒最終被新貴打入花房,兩年之後因辦事疏忽而被趕出了王府。三夫人還未進門的時候,李蓉兒與王妃也可算是平分秋色了。
茵茵給主子斟了杯茶,正色道:「主子,奴婢聽對院的良娣說……她說今日寧王來了,咱們王爺興緻甚好,還叫了柒舞那丫頭進了內苑去陪著用膳,兩人單獨說了好一會子話。」
二夫人原還是精神恍惚的,聽到了這麼個消息立即警覺起來,連聲問:「他們都說了什麼?裡頭的人可聽到了?」
「王爺當時摒退了所有的家丁下人…故而良娣也說不清楚他倆究竟講了些什麼話,也許是…王爺又想讓柒舞去內苑服侍吧。」
「我前兩日去過三妹那兒,聽她說——王爺看不上那柒舞,不要她留在內苑的呀,怎麼事情又反過來了?」
「夫人!」門前突然來了個小丫鬟,生生的這麼一叫,著實嚇了二夫人一跳,她一手捂著心口,緩了口氣,責問道:「這大半夜的…什麼事大驚小怪的!」小婢女跑進門,安都來不及請,只將最要緊的道出來:「夫人,對院出事了!」
「這大半夜的人都睡了,能出什麼事?」茵茵生氣地瞧著這丫鬟,心想著日後還得嚴加管教。
「三夫人驟然小產!王爺和王妃正趕去,下人們一下子都亂成一團了!」
聽了此話茵茵急急忙忙地跑去院門前,拉開半扇,立刻就聽到了庭院里來來往往的人聲,再定睛一看,她最是熟稔的良娣面色焦急地捧著臉盆朝外去,茵茵想著迎上去問個究竟,這才剛靠近她身旁,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良娣也不與她多說什麼,與其他婢女一起加緊了腳步向外趕。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柳大夫先到了,一進屋子就瞧見面色蒼白的三夫人昏迷在床榻之上,被褥下頭掩著一灘污血,幾乎要干透了,留下濃重的顏色。柳長卿顧不得其他,手先搭在她的脈上——已然無望了。她身旁的侍婢還在瑟瑟發抖,從水盆里撈出帕子給三夫人擦汗,卻不想自己額上的汗珠滴在了她還未換下的桃色衫子上,映出一片深色,好似血跡。
在側廳等候的趙王和王妃一動不動並肩坐著,廳裡頭安靜得沒有一絲喘息之聲,許爺、李然、林芳、雪晴、子清還有王妃的兩個貼身侍婢都站在一旁,即使知道兩人手邊的茶都涼了,卻無人敢動彈。這等大事,在王府之中還是頭一次發生。
敏敏在後院聽聞消息,一時驚得說不上話,立刻遣了兩名侍衛出府請呂太醫到府。偏偏當時在方婆婆房裡,方婆婆得知此事也要與敏敏和柒舞一同去三夫人院子,只是柒舞擔憂婆婆身子,勸了許久才得以安撫她。兩個姑娘連燈籠都來不及打,摸著黑匆匆忙忙進了三夫人院裡頭。
柳大夫和呂太醫先後診過脈相,寥寥數語之後一致決議先行稟報王爺,替三夫人引產為上。
兩位大夫來到王爺眼前,俱是一臉躊躇,思量著如何婉轉告知。呂太醫先道:「…王爺,三夫人飲食不善,指使胎兒……」話卡在喉頭,只見趙王悲戚寡淡的目光向他投去,下面的話已然不知從何說起。在旁的柳大夫鎮靜地接下去道:「胎死腹中,只得引產。眼下我們必須儘快幫三夫人提神,讓她蘇醒過來,接著助她催產,保全母體。」
「請王爺放心,我等必當竭盡全力。」呂太醫拜了一拜,見趙王出神地看著其他地方,想必他驟然之間還未能緩過勁兒來,自有王妃說話:「勞煩兩位大夫了,只要妹妹平安就好。」
「遵命。」兩位大夫退出側廳,王妃吩咐眾人去三夫人房裡幫著熬藥、伺候,敏敏讓柒舞留守在側廳,自己去了外頭。
柒舞低頭守候在旁,不時側目瞧著王爺黯然的神色,失子之痛,柒舞不能體會,無法感同身受,她只知至親離世時,那種錐心之痛,痛得連眼淚都落不下來,痛得吸上一口氣都覺得儘是苦澀之味。只是她此刻心裡迴轉著一個念頭——方才那席話不要說該多好,至少不至於雪上加霜……
柒舞前去膳房取了些合歡花和百合來,為王爺和王妃沖泡安神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