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32章 夢裡不知身是客(下)
到了午後時分,敏敏又端了一小盅紅棗糯米粥來,柒舞早知裡頭摻了棗肉,不留情面地拒絕了:「你知道我是最厭惡這味道的,不喝不喝。」
「哎喲喂…」敏敏一屁股坐在榻旁,緊緊皺起眉頭道,「大小姐,外頭多少人巴巴地就盼著能喝上這一口,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何出此言?」敏敏瞧著柒舞好奇的眼色,不禁嗤笑了出來:「剛才紫茵在廊道上碰巧遇上我,她悄悄告訴我,今早上王爺自己都還沒用過早膳那時候,獨個兒一人潛入內苑膳房,選了十幾顆大紅棗剝皮去核,然後親手碾成棗泥,再倒入替你熬的那鍋葯膳裡頭,捯飭了好久呢。子清和雪晴一起去許爺那兒領了今天的菜回來,在門口望見王爺如此用心,不敢打擾,就在門前躲著,等他做完了手上的事再假裝剛回膳房,王爺又與她們吩咐了,不必往粥里擱棗子,你不愛吃。」
柒舞的手指纏繞在絲絹里,不停地打轉,兜來兜去,最終還是回到原點,就好似她的心思,兜兜轉轉,終究還是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聽著敏敏在耳旁絮絮叨叨說著,她也終於明白為何她冷冷地推卻那碗葯膳時,他什麼都沒說,擱下便走。
午後假寐了半個時辰,心緒卻始終安定不下來,待到快用晚膳的時辰,柒舞自己下了榻,肩上搭了件淺桃色的褂子,草草將長發歸於一側,插上一支銀簪便往外去。
柒舞對內苑並不十分熟悉,不過耐心走上一陣便到了符望閣前,守門的見了是柒舞,二話不說就放她進去了,她也覺得有些奇怪,雙手交握著謹慎向前,剛好鄭洪福去王妃院里請安,這會兒剛回來,聽到身後兩個家丁見了他問安的聲響,柒舞轉過頭來,兩人就此對上了,大管家總是眼含三分笑意,雙手負在身後,走起路來一搖一擺,頗有派頭。柒舞按著規矩,不能不向他低頭屈膝:「大管家。」
「喲!咱們王府的大恩人!怎麼晃到這兒來了?」
看著他臉上虛浮的笑容,柒舞的口氣更是冷下一層:「昨夜多得王爺照顧,柒舞特來請安謝恩。」
「姑娘到底是讀過書的人,說出來的話就是好聽。」大管家滿臉堆笑,生出一臉褶子,「姑娘你看那艷陽,不論幾多燦爛,可惜黃昏將至,等待它的終究是一片黑暗。」他頓了頓,再道,「天下間那麼多皇親貴胄家的金枝玉葉,想要踏進王爺這扇門的也不止姑娘一個,老生常談,還是奉勸姑娘知難而退。」
「恐怕大管家誤會了柒舞的意思……」
「誰是殘陽還未有定論,何以大管家就在此攔住了王爺想見的人呢?」聲音由廂房門前傳來,柒舞回過身去,方知是許爺帶著李然走來,心裡不由得松下了口氣,向許爺行禮。
「才跟著王爺幾天哪,怎麼著就以為自己能揣度主子的心意了?」大管家的話中顯然帶著幾分怒意,近日王爺極少讓他在近旁伺候,王府上下皆知,只是無人去戳他痛處罷了。許爺不動聲色道:「李然,去替柒舞姑娘通報一聲。」
李然跑開了,鄭洪福又與許爺道:「老許,別說我沒提醒你,今天你幫著她,就是與王妃和兩位夫人作對,這賭注怕是押得太大了,你可想明白嘍!」
「人活一世,難得糊塗一回,我想我總糊塗得起。」
李然不一會兒就跑了回來,咧著嘴笑道:「王爺請姑娘進去。」柒舞聽了,面無波瀾,告別了大管家,暗暗地拭去了額上的微汗,跟著昂首前行的許爺和李然走入書房。
王爺正伏案思索,聽聞柒舞請安聲方令道:「你們兩個先退下。」
「是。」李然暗自高興地又瞄了柒舞一眼,這才跟著師傅退下。
原也是無事造訪,柒舞只問了眼下最想問明白的事體:「王爺,寧王他…是不是安全回府了?」
「多虧了你去給柳長卿帶話,又冒險前往廟中祈福,引開了東廠的人,柳長卿才有機會趕去寧王府報信。今早寧王府那邊如往常一般將大轎抬出門,直入皇城。」
「那麼寧王如何從趙王府出發上早朝?」
「這還不簡單?本王的轎子從正門出去,帶著侍衛隊的人遊了一圈應天府,不久后皇叔再從後門喬裝而出,半路雇了馬車,將他直接送往紫禁城側門。」
柒舞聽著趙王的話眼前便有了景象,想必東廠和侍衛隊都被玩得滿城尋人,一想到太子失望而歸,白白鬧騰了一夜,她不禁笑了出來:「這樣的偷天換日之計,也獨有兩位王爺才能想到。」「皇叔與本王告別時說,咱倆能夠平安,多虧柒舞。」趙王緩緩站起身,目不轉睛地望著柒舞,「本王想與你說的,也不外如是。」
心弦略動,只感到鬢角碎發隨著窗欞透進來的微風輕輕擺動:「王爺謬讚了,奴婢不過略盡綿薄之力…」
「坐下。」趙王來到圓桌前,順勢拉了一把柒舞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旁,這樣靠近而仔細地看她,還是第一次。柒舞的頭越發低了下去,好像他的目光熾熱了自己的雙頰,他眼中的溫度於她而言更甚烈陽。「奴婢…奴婢午時身子還未緩過來,沒什麼胃口吃東西。眼下當真是餓了,奴婢要回房了……」
「來人。」趙王拿手按住了柒舞,李然聞聲立刻在門外應了聲,「備晚膳。」
「是,王爺。」
「給柒舞先盛一碗葯膳粥進來。」
「小的明白!」李然聽到王爺有意留柒舞在身邊用膳,也不知在高興些什麼,拔腿就去了內苑膳房。
看著柒舞一口一口將自己的心血往嘴裡送,王爺也吃得歡欣,不多一會兒便要添湯,雖然他看得出柒舞吃得仍有些勉強,但他想著葯膳必須服用下去,便又給她添了一塊魚肉,李然在旁只顧著笑,恨不能趕緊跑去告訴敏敏這一室氤氳而生的情愫,就在他眼皮底下發生,即使是旁人都看得肚腸痒痒。
「宮羽軒還睡得慣嗎?」
「…錦羅軟枕,換做誰都能睡得好。多謝王爺記掛。」
他們之間的對話大多時候是極簡略的。
「柒舞,大夫說你的身子不宜做粗重的活,待你養好了病,就到內苑來當差吧。」
「奴婢入府不過數月,根基未穩,哪裡有這樣的本事?還是安安心心地照料庭院里的花木魚池為好。」聽了柒舞不冷不熱的回話,李然可再旁急了,大著膽出聲:「姑娘,王爺怎樣對你,你自己心裡該有數,就算你沒數,外頭的人心眼可比你多多了!你現在再到外苑去當值,那簡直是…簡直是羊入虎口啊!」柒舞又飲下一口粥,看了看趙王好似平淡的臉色,抬頭向李然道:「我若根基未穩,即使入了內苑伺候也是如履薄冰。在外苑至少還有方婆婆和敏敏幫襯著。既來之則安之。」她想了想,目光又落回趙王臉上,「何況——奴婢答應了王爺的事兒還未做成,待此事完結,王爺再賞不遲。」
「柒舞的話在理。」之後趙王便不再多說什麼,兩人皆是若有所思的模樣,吃完了這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