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夢話

  曾幾何時,她的琴聲能隨心所欲,殺人,惑人,全在她一念之間。她用它嚐試過無數首曲子,悲傷的,歡快的,高昂的,低緩的,不是沒有失敗過,最終卻一一被她所駕馭。


  這一刻,沐蘭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處,不知自己到底是誰,隻是心裏跟隨顧纖纖嘴裏唱出的曲調,讓音符自指尖流淌而出。


  東陵無絕有些震憾的看了過來,目光卻是落在了沐蘭身上。這琴聲仿佛穿透了人的靈魂,直達他心底深處。他幾乎覺得,他心中一直存在的迷惑就快要找到答案。


  這個身影,這種聲音,正是他一直苦苦找尋的謎底。


  然而,就在此時,琴聲卻嘎然而止,那種充盈於心底的溫暖也隨著理智漸漸轉淡。東陵無絕這才知道,顧纖纖已經唱完了,但她究竟唱了些什麽,他卻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啪啪啪”的擊掌聲來自莫言,這聲音成功的讓眾人回過神來,每人臉上神色各異。就連榮紫璿,眼裏也多了一抹失落和悲涼。


  剛才那一瞬,她竟憶起了她以為早已忘記的莊親王,那些年少時單純的快樂讓她險些流下淚來。那樣的心情,她幾乎都已經遺忘了,沒想到還能有重溫的一天。


  莫言看在眼裏,唇角不禁漾起一絲淺笑,他沒有說的是,九弦琴音既可致幻,也能喚起人心底塵封最深的記憶。雖然沐蘭身上沒有昔顏所具備的大巫女的能力,但她身上的潛質也能讓這琴音發揮一定的作用。


  沐蘭自己卻也是險些驚呆了,她竟能如此流暢的彈出一首她甚至從未聽過的曲子?但,更不可思議的是,剛才,她的心神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而在這恍惚之間,她竟憶起了一個本來已經被她遺忘到九宵雲外去的人。


  蕭翼!


  那應該是屬於這個身體靳寧的記憶,是靳寧和蕭翼從相識到相愛的點點滴滴。當然,這些記憶她穿越過來後也都憶起來過,但那種感覺卻截然不同。


  那時的她,像是偷看了別人的日記,又像是看了一場電影,雖然細節清晰,但她卻始終隻是一個旁觀者的角色。可剛才,她心裏竟對那段回憶有了共鳴,對那個叫蕭翼的男人有了一股強烈的思念之情。


  她該不會精神分裂了吧?


  看她神色有些不對,莫言不由得問道:“德妃娘娘,你怎麽了?”


  沐蘭忙收斂起心神,搖了搖頭,道:“沒什麽,許久沒有彈過了,有些生疏,沒有嚇到大家吧?”


  顧纖纖在這些人中,算起來經曆得最少,心性也最單純,所以,倒並未受多大影響,聞言忍不住讚道:“德妃娘娘過謙了,這琴在娘娘手中竟能奏出如此,纖纖真是由衷的佩服。”


  東陵無絕神色複雜的看了看沐蘭,又看了看莫言,忽然發現這兩人之間似乎有種無形的默契和關聯。


  見東陵無絕似是已經忘了她的存在,顧纖纖有些無地自容,道:“君上,小女技藝粗鄙,實在慚愧。”


  東陵無絕這才記起那個被他忽略的人兒,神情恢複了幾絲和悅,道:“顧姑娘歌舞雙絕,不必枉自菲薄,這份禮朕很喜歡。”


  聽他這麽一說,顧纖纖臉上總算再度有了笑容。


  沐蘭正陷入自己心底的震憾之中,哪還有心情去理會他二人郎情妹意的對話,在寧壽宮又待了一會,便以身子不適為由,回了自己寢殿。


  東陵無絕見她黯然離去,一時竟興味索然。


  是夜,東陵無絕在寒午宮待得有些心神不寧,腦海裏浮現的全是今日在寧壽宮看沐蘭彈琴的那一幕,那種猛烈的悸動久久未能揮散。他說不出來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隻是在那一刻,他突然很想衝過去,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再也不要放開。


  可是,偏偏那個女人……昨夜的事,他心中的氣本來已經散去了不少,卻沒想到,今日一早便看到她和汐楓在寧壽宮外那副親熱的場景。


  他是不是應該去錦福宮好好問清楚?這麽想著,東陵無絕眼底終於浮起一絲笑容,對吳庸吩咐道:“擺駕,去錦福宮。”


  吳庸嘴上恭敬的應著,心裏卻不免暗暗歎了一口氣。昨晚君上一臉興致的去了錦福宮,結果不到半個時辰卻衣冠不整怒氣衝衝的出來,他還道德妃那頭至少也該失寵個一陣子了。誰曾想,君上連一天都沒捱到,就又……


  唉,看來,君上對這德妃,是認了真了。


  沐蘭今日睡得很早,東陵無絕像往常一樣沒讓人驚動她,自行入了內室。


  床上的人兒一貫的蜷在被窩裏,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他的到來,竟動了一下。東陵無絕原本伸手想要替她掖好被角的手忙下意識的收了回來,背轉身去……


  然而,好一會,身後的人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開口說話,隻聽著呼吸似乎有些淩亂,漸漸的,竟夾雜著些不安的哭泣聲。


  認識這麽久以來,她雖有在他麵前流過淚,卻還從未哭過。東陵無絕心頭一震,忙回過頭來。就見沐蘭依舊緊閉著雙眼,然而眼角卻沁著淚水,枕著棉被時不時壓抑的抽泣兩下。


  顯然她這會壓根還沒醒,也不知是夢到了什麽,竟哭得這麽傷心。看到這樣的一幕,東陵無絕一時不知該不該把她叫醒。然而,躊躇了片刻後,還是抬手輕輕替她拭去了臉上的淚痕。


  指尖的溫度讓身處惡夢中的沐蘭很是貪戀,下意識的追逐著那隻手,隻期它讓多停留片刻。


  大概也隻有在睡夢中,她才會如此毫不顧忌的在他麵前展現這脆弱的一麵。東陵無絕輕撫著她絲緞般柔滑的臉,眼裏凝起的寵溺連他自己也不自知。


  在他的安撫之下,沐蘭總算慢慢安靜下來,卻又像是怕他突然離去一般,伸出一隻手來,將他放在臉上的那隻大手壓住。


  這樣孩子氣的舉動讓東陵無絕嘴角揚了揚,情不自禁的低頭貼近她,在那誘人的紅唇上輕輕吮了一下。


  “蕭翼……”不等他有更進一步的念頭,沐蘭口中突然呢喃出了一個名字。


  微弱的兩個字卻有如晴天霹靂,讓東陵無絕頃刻僵住了身子,不敢置信的問道:“你剛剛叫誰?”


  沐蘭還陷在夢境中,顯然並沒有意識到危險的迫近,隻是呢喃不舍的道:“不要離開……蕭翼……”


  蕭翼?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是夏涼國那個將軍的名字吧?他本以為她已經放下了,卻沒想到,她連做夢都在叫著他的名字。


  宛如被一盆涼水當頭澆下,東陵無絕整顆心頓時凝凍成冰,一把抽出了自己的手,站起身來。


  “蕭翼……”驟然離去的溫暖讓沐蘭再度有些不安,想到她剛才的囁泣,竟然是為了別的男人,東陵無絕心裏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的劃了一下,他用力握了握拳頭,才克製住自己想要上前將她搖醒問個清楚的衝動。


  看來,他今晚決定來錦福宮還真是來對了,怪不得她對他始終不肯交心,原來,她的心裏早就已經住著一個人!


  吳庸待東陵無絕進去後好一會,見裏頭沒什麽動靜,想著今晚大概是不會有什麽吩咐了,正待在偏殿外的小床上歇會,還未來得及躺下,便聽得有腳步聲自裏頭走了出來。


  “君上?”靠近寢殿的佳茹姑姑詫異的聲音裏充滿了忐忑,不明白今晚又發生了什麽不快的事。


  “君上,您怎麽又……”吳庸話才問了一半,借著燈火,卻見東陵無絕灰白的臉色比昨天還要難看,看也不看他和佳茹一眼,徑自朝外走去。


  吳庸不知裏麵出了什麽岔子,此刻也顧不得去管了,忙跟了出去。佳茹姑姑見狀,隻得折回了寢殿內,卻見沐蘭好好的躺在被窩裏睡得正香,根本不知道今夜所發生的事。


  事實上,在第二天被佳茹姑姑問起的時候,沐蘭依舊是一無所知,昨晚是她這幾天來睡得最沉的一次。聽佳茹姑姑說東陵無絕昨夜來了又走了,還很不高興的樣子,沐蘭隻是“哦”的應了一聲。


  他不是該去緬懷他的舊情人嗎?在寧壽宮時,跟那長得像卓纖纖的顧姑娘聊得那麽投機,卻還來找她做什麽?她記得,前晚他那架式,可是再不打算來錦福宮的。


  莫非,是因為她肚子裏的孩子?那畢竟是他的第一個子嗣。所以,他雖然一臉不痛快,還是不放心來看看嗎?


  “主子,君上麵前您就多忍耐些吧。雖說那顧纖纖入宮的目的連我們這些做奴婢的都看得一清二楚,可再怎樣,八字也還沒有一撇呢。就算君上對她有那麽點意思,憑她的身份,怎麽也越不過您去。您又何必因為這個跟君上離了心?”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佳茹姑姑在一旁勸著。


  “是呀,您現在可是有身子的人了,犯不著為了那種女人跟君上置氣。您想想,您若是真把君上給趕走了,可不就正襯了別人的意了嗎?”青雪素來人小鬼大,也在一旁開導。


  沐蘭不否認那夜會和東陵無絕吵架,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這顧纖纖的出現影響到了她的情緒,但東陵無絕的蠻不講理又未償不是一個重要因素?平時不是跟她有說有笑的嗎?更重的話她也說過,更大的玩笑也開過,何以那天他就忍無可忍跟她較了真?


  難道,不也是因為那個顧纖纖的出現,擾了他的心性嗎?所以,她一個小小的要求,在他眼裏也變成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難道,她也要像其它女人一樣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不爭不辯,捧著一張笑臉去逢迎他的心意?這一點,她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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