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質問
車上車下的人都安靜地聽著。
程嘉懿再輕描淡寫,提到達姆彈,也能讓人想到當時是何樣的驚心動魄,何樣的生死一線。
這樣的生死在戰場上隨處可見,但他們不是軍人,尤其程嘉懿,她本該還在父母的身邊享受陽光歡樂,而不是風淡雲輕地著自己和別人經曆過的死亡瞬間。
車旁,三組長七組長幾人幾乎將通訊車圍起來,臉色不善地看著劉風華一行人——劉風華手下的人分散在周圍,槍口一直抬著,對著他們。
方濤和劉風華站在一起,手裏的煙頭火星一閃一閃地。
“兄弟,人你也都看到了,大致經過也聽到了。都是九死一生撿條命的,你什麽打算。”方濤掐滅煙頭,直截了當道。
特種部隊就是一杆槍,一把刀。他們執行命令,為了命令赴湯蹈火,但卻從來不去質疑命令的對錯。這是他們的使命,是他們從進入到部隊就明白的。
劉風華吸了最後一口煙,看著火星熄滅,道:“方哥,你們這種情況我需要向上級匯報。”
直覺裏,劉風華知道他們並沒有撒謊,但一定有所隱瞞。他不應該就這麽簡單地放他們離開。
方濤轉頭看著車內,車內屏幕上的光亮正映在程嘉懿的側顏上,另一半麵容隱沒在黑暗裏。
“她今年十七,變異發生之前是個高中生,母親在變異當失蹤,父親在一個多月之後也被殺掉。那個是她的同桌,母親去世,父親下落不明。”方濤忽然道。
劉風華順著方濤的視線看過去,那個語氣平淡訴著自己曾經生死一線的女孩,也正淡漠地看過來,光亮下的半張麵龐熠熠生輝,而隱沒在黑暗裏的眼睛,隱隱有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感覺。
而那個男孩身形全隱沒在黑暗中。
黑暗裏,劉風華感覺到了濃濃的敵意,有周圍人的,也有這兩個男孩女孩的。
劉風華在心裏歎口氣,生出少有的惻隱之心。
他幾乎能猜到上級的指令。
誠然,軍人以服從命令為職,他也一直這麽做的,然而這一刻,他猶豫了。
他站在原地,前方,是他端著槍戒備的戰友,身邊,是將會被下命令殲滅的人。
他看到方濤的手摸在槍上,林大海拔出了槍,站在車輛旁的人也拉開了車門,也看到麵前,他的戰友們黑洞洞的槍口從來沒有離開過這些人。
程嘉懿看著外邊,慢慢站起來,走到車門口,身後的微光讓她的麵容隱藏在黑暗裏,好像正在從光明走向黑暗。
對麵的那些士兵們手裏黑洞洞的槍口一直沒有落下過,殺氣正騰騰釋放過來。就好像之前不久,她也是這麽被槍口指著的。
隻是那時,她沒有半點憤怒。
此刻她也沒有憤怒,有的隻是充斥內心的悲哀。
她怎麽還會理解他們呢?簡直好笑。
她忽然很想問個明白,不吐不快。
“我看到你們的槍口一直對著我們。”程嘉懿看著劉風華的眼睛,很認真很認真地問道,“你們應該是想要殺我們的。我們如果反抗了,是不是就是你們的敵人了?”
劉風華微微皺眉,不明所以地看著程嘉懿。
“你們能給我們一個不反抗的理由嗎?”程嘉懿接著問道。
劉風華頭一次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從來沒有人在槍口下問過他這種問題,他也沒有給人機會問過。這樣的問題也無法回答。
“或者給我們一個,我們腦袋裏的晶體價值,高於我們作為一個人的價值的理由。”
這個問題,劉風華更是無法回答。他抬頭看著程嘉懿,光亮從女孩的身後溢出來,女孩好像是從光亮裏走出來的使,正在走向黑暗。
“如果你沒有理由,我給你幾個。”程嘉懿指著她身前的三組長、七組長、麗麗。
“他們幾個,變異之前跟著個老大,變異之後跟著我,清理最危險的區,麵對最危險的變異人,最危險的變異動物,一直到被驅趕著到戰場,與失控的變異人搏殺,眼看著自己的兄弟同伴倒下。
就在前,他撲倒我身前,用他的後背攔下了三顆達姆彈。他們早就該死了,因為和他們並肩戰鬥過的大多數人都已經死了。”程嘉懿扶著三組長,替他扯下了背心,推著他轉身。
幾時間,後背新長出來的肌膚那麽大一片,幾乎占據了整個後背,與周圍原本的膚色顏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對比如此強烈,讓人觸目驚心,瞬間就聯想到當時的慘烈,更何況對達姆彈並不陌生的特種戰士們。
“他們,方濤、林大海,也不該站在這裏的。他們該回到原本囚禁他們的牢籠,每被注射不知道什麽東西,被催眠,放棄自己的思想、意誌,繼續成為殺人的傀儡、機器。
他們不該擺脫桎梏,重新拿起槍支,槍口也隻對著殺人失控的變異人。服從命令是軍人的職,他們就應該放棄自我,任憑別人把他們製造成沒有感情、沒有思想的怪物。”
方濤林大海麵無表情,內心裏無可避免地想起了過去。他們從不曾在任何人麵前提起過去,然而,每一個黑夜,他們都會在噩夢中驚醒,之後久久不能入睡。
過去帶來的創傷早已經深入到身體深部,身體和思想的被支配被控製的過程,每一次回想,都是一次痛徹心扉。
劉風華看著方濤、林大海,當在他們的眼睛裏看到痛楚的時候,他知道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他也相信,每個軍人都無懼為國捐軀,然而,那個過程,是為國捐軀嗎?
“還有他們,護送了上千名孩子逃亡,穿過被變異人包圍的高速,穿過屍山火海。他們的錯誤,就是沒有成為死掉的無名英雄。他們的錯誤,就是活下來了。”
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微微鬆開,那些在他們槍口下沉默不語的男人們,也曾經是英雄。
“這些理由足夠嗎?”程嘉懿的眼睛濕潤了,她從車上跳下來。微弱的光亮從身後傾灑出來,卻再也照亮不了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