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88章 沒藥
在那些江南道上頂尖兒的武道宗師進入試煉之地,確認了這東吳皇宮舊址已經徹底算是在歷史中翻過一頁之後,開始各自告別離去,天元宗紫氣宗等宗門的大宗主自然是返回宗門去,而無牽無掛的江湖遊人當然也是返回江湖裡頭,東吳皇宮舊址,藏著寶庫的大山崩塌,那些本來意在留給江湖年輕人的寶物化為埃土碎末,封印著的明王也已經死在了兩個年輕人手下,多少年前鼎盛的那一座江湖和那一座天下,都是夢幻泡影般眨眼功夫就逝去。
而在一位身穿朝廷袍服的中年宦官送來一方蘊有破陣印綬的時候,卻是啞巴吃黃連,他這一路加急而來,是長孫梅親口對他叮囑過,結果到了地方發現事情已經結束,當然,王由遼作為江南道的東道主,擺了一桌宴席出來為他接風洗塵,然後準備與孫白茅一同歸京。
那一座小小木屋與一潭湖水,波光泛起的湖水畔,王由遼坐在一長椅上閉目養神,關於這件事情雖然是孫白茅在全權處理,但他王由遼卻也並非是做了個********,在明王出世之時,他抱著能多救出一個算一個的心思,也算是從明王手底下救了許多年輕人出來,加上這幾天對試煉之地中死者生者的排查,讓他這種一直在戰場上打滾在做刀鋒上行當的老兵油子甚覺勞累,需要一些休息。
而在王由遼閉目養神長椅的不遠處,一木桌兩木凳,一張棋盤,黑白兩子。
執黑子的蕭有墨正手中托著茶盞,笑眼看著眼前優勢已經倒向了他這邊的棋局,面前手中捏著一粒白子久久斟酌的孫白茅未落子,思索利弊。
蕭有墨瞧著孫白茅的落子位置后,微微搖頭笑道:「為保大龍寧可丟失全盤,孫大人你這弈棋的本事倒是退步了不少,怎麼說我也是當年在京都棋局手談的頂尖高手,你按著這個路數再落十子,大約就是被我宰割的局面了,這下棋和做事情一樣,以棋喻事,以子觀人,最恰當不過。」
孫白茅又豈能聽不出蕭有墨話里的意思,他飲了口茶水道:「這次確實有有失計算,讓那明王擺了一道,王渡舟沒殺掉,還險些讓明王給逃走,不過所幸布局之下,明王終歸是死了,只要死了明王,把試煉之地的事情結束,死了一些人,都算是值得的。」
那邊閉目養神的王由遼微微冷哼一聲:「孫白茅,你這話說得真讓人覺得不舒服。」
孫白茅撫須道:「老王,你是打仗過來的人,你得分清楚這不一樣,棄之在戰場上的謀略來說是不妥當,可能讓軍心潰散,但在朝廷的謀略中,棄之反而是時常需要用到的一步棋,像是不久前長江中游要決堤,為了那十二連城百姓,幾百勞工都死在了大水裡頭才修好大堤,這事情從天下道義來講肯定是不對,但若是權衡比較一番,就會發現只能這麼做才是最為妥當的。」
蕭有墨嘲笑道:「現在是有心情說這些了,前段時間不都是心急如焚的么,看來還是官帽子保住了,在朝廷當官,也別什麼事情都想著敢為天下先,一心為大楚天下,先讓自己屁股下面的椅子穩穩噹噹才是關鍵,否則官帽子都丟了,有再多宏圖也是如同茶樓酒肆中的大話空談。」
孫白茅問道:「你這次,不準備順路與我們一同去京都看看?」
蕭有墨搖頭:「去做什麼?」
孫白茅微笑喝茶,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蕭有墨說道:「算了不去了,當年既然想著走了,就一輩子沒打算回去過,而且現在的日子,反正我自己覺得是挺不錯的,至少過得輕鬆,活得自在。」
「真自在?」
孫白茅如此問道。
蕭有墨沉默了一點兒時間,然後點頭道:「是,真自在。」
蕭有墨隨意落了一顆棋子在棋局上,只見孫白茅看著這顆落子,眼神頓時一變,不再去與他說什麼其它,專心去研究如何能保住大龍挽回敗局,這些京都廟堂上的大人物,對許多事情都沒有興趣,像孫白茅平時也從未去過青樓等地方,也很少喝酒,就偏愛這棋盤上的黑白之爭。
或許每個文人,都有一顆想要仗劍風流的心腸,因為不行,所以才把這份心思寄托在棋盤之上,以一兩根手指頭,落下彷彿帶著風沙味道的兵鋒。
而又或許每個武人,也有一顆想要讀成功名的心思,但同樣因為不行,而自己又沒怎麼讀過書,只能在年紀大了以後,把這份心思傳承給自己的後輩,這也是如今大楚的現狀,絕大多數前輩武人都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夠多讀些書,考功名講道理的聖人學問也好,用來在戰場上調兵遣將的兵書將學也罷。
蕭有墨看了一眼孫白茅,再看了一眼王由遼。
微微喝了口茶。
世上大多人都覺得武人剛烈,文人柔和,其實真正看起來,卻並非完全如此,鐵骨總有柔情,青衫也總有風流,而看似柔和的文人,也總有筆墨殺千人,深謀屍萬里的時候。
他蕭有墨是個不折不扣的文人,但也算個走過江湖還算是高手的武人,因為都了解,所以明白得更為透徹,只是這次過來,有那麼多以前在江湖中敬仰不已的宗師前輩,當然是不需要他動手了。他這次過來,除了他說在口中的目的之外,其實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要看一看,那個年輕人究竟能夠到什麼地步。
結果當然是很好的。
那個年輕人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出色,出色到了令人詫異,甚至覺得不可置信。
這或許就是下棋的樂趣所在吧。
長椅上閉目養神的王由遼嘴唇微微開合,突然他開始輕輕哼了一首小曲子,是就在前些日子,在不遠處的涪城中,有一戶普通人家,老婦人幾乎是古稀高齡,她兒子跑去邊關和鬼方蠻子打仗去了,三年都沒回來,只有兩年前還寫過一封家書,字應該是剛剛學的,和扭著的蛇一樣難看極了。
那老婦人不知曉王由遼身份,只知道這個看起來挺闊綽的老爺聽她嘮叨了很久后,給了她三兩銀子,王由遼說等她兒子回來了,用這剩下的銀子,給他找個媳婦什麼的,早些抱個孫子,比什麼都來得踏實。
老婦人請王由遼吃了頓飯,很普通的小屋子,很普通的家常菜,但王由遼一點沒介意,誇老婦人手藝好,老婦人也高興,哼了一首小曲子,開始還是帶著笑意,哼著哼著,卻淚水流了一臉。
那首曲子王由遼記得很清楚。
他輕輕哼著。
「誰家采芍藥,小姑娘喲,一雙赤腳,小舟煙波上,披甲郎喲,不敢回望,何處是家鄉,何處是家鄉,何處是家鄉,何處是家鄉。」
何處是家鄉?
試煉之地一事中,東吳寶庫徹底崩塌,王渡舟逃遁,明王伏誅,無辜年輕人死在明王手底下五十六人,在爭奪寶物廝殺中死了二十四人。
直到一段時間之後,這座江湖才相信,那個可怕到了極點的明王,是真正死在了兩個年輕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