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28章 綠衣
夜色中,余錦在客棧房間裡頭將木窗打開一半,看到外頭依然是人來人往,這涪城平時只不過是個小得連路途過去的商隊都不從中間過的小地方,這幾天陸陸續續來的江南道宗門弟子和江湖年輕一代聚集起來,讓涪城突然就生機如枯木逢春,一些小商販真是高興地笑得合不攏嘴,他們早已摸透了這些年輕人們在進入試煉之地前閑暇時光的取樂,賣糕點的賣糕點,賣小玩意小物件的更是生意火爆,年輕男子和心儀的年輕女子在街上遊盪,面對這些做工精緻一眼看上去就極其有趣的小玩意兒,年輕女子僅僅只是說了一聲好看,那些年輕男子馬上就也不還價還恨不得多給點錢以顯擺自己闊綽地買下來送給旁邊笑臉燦爛的姑娘,所謂千金最重不過買佳人一笑,從古至今王侯將相如此,平常人也是如此。
葉青栗已經在隔壁的房間裡頭開始了打坐冥神,吐納修行,他自然也不會和那些有背景有家族撐腰完全無憂無慮的年輕人一樣,他們來到這裡尋求機緣寶物,都是金貴得很,後頭暗中早已有了人脈把他們保護得無比周到,就算進了試煉之地,那些心思陰沉下手狠辣的人也不敢對底蘊深厚的他們出手,畢竟偷偷殺了一個這樣身份的年輕人總是紙包不住火,只要有跡可循,那後頭將要面對怎樣的慘淡收尾,他們也清楚,所以試煉之期不足兩日,這些年輕人還有閑心來看風景逛夜市。
余錦從懷中摸出那本沈寒留下的無名書,翻開一直沒怎麼研究過的玄門心法那幾頁,沉下心思,一時間周遭皆靜寂無聲,外頭的一切都彷彿在耳朵周遭被自然隔絕,修行武道,入門之後冥神吐納,便能夠不被外界所干擾,進入唯我唯法唯心的玄妙境地。
所謂武道修為,其實也不過是很簡單的一個循環,普通人的身體脆弱,是因為體內氣機流轉不到經脈之中,只能在極其窄小的一個範圍裡頭打個轉,而武夫卻不同,修行武道之人在踏入五重天才算是懵懂孩童的時候就會因為氣機隨著獨有心法,或是日復一日的吐納運轉而逐漸緩緩進入經脈之間,人之經脈初生都是封閉狀態,要打開經脈是一件需要花功夫花時間才能逐步而成的漫漫行路,而余錦總是被那些登堂入室的武道高手一眼就能瞧出來根骨不錯,天賦不同常人,不是說他骨架子硬,而是說他的經脈初生之時便比凡俗要暢通許多,想要氣機流轉進去,也會快上許多。
開經脈,氣機入經脈,長久吐納蘊養,人體也會隨之逐步改善,無論是拳頭更加有力,跳得更加高些,行動更為敏捷這些初步改善,還是那些以氣養神魂,以神念驅物,飛劍萬里,一步三山的大境界都是通過這一步接著一步而得來的。
那無名書上第一頁就寫著:
氣機飽和為勢,勢長可如大鵬扶搖九萬里,勢微亦可似流星墜地僅一瞬。
這句話的基本意思余錦還是能琢磨出個模稜兩可來,但要說感同身受那就還差得遠了,因為在沒有達到一重天乃至更後頭的洞玄轉世境界的時候,氣機渾圓充足,氣勢長久不衰就是強絕,我一口氣出十劍,你一口氣只能出五劍,那你肯定死,一點兒懸念都沒有。
但要是到了真正已經看到武道上另一番廣闊風光的時候,氣長氣短已經不再能夠衡量勝敗強弱,聽說洞玄境界一氣不衰,不以經脈養勢,而以天地養身,這是極其厲害的手段,而轉世境則不借天地氣勢,只憑著自己體內一股氣無一股氣生,如江南淮南山水起伏般的無窮無盡而取敵制勝,這些都是大神通,大手段,以余錦此時的修為還僅僅只能是外行人看熱鬧,要到看門道的時候還差得太遠了。
夜極深,窗外繁華散盡,街上靜寂無人。
余錦睜開眼睛,長長吐了一口氣,他突然覺得有些餓了,於是打算下樓問問客棧老闆有沒有什麼夜宵可以吃,待到下樓的時候,沒瞧見客棧老闆,卻看見客棧後院里有個綠衣女子站在那兒,飄渺如影,但又確確實實。
余錦嘆了一口氣,走到後院裡頭,看到旁邊也沒有一張凳子可以坐下,不禁暗罵這破客棧光整些花里胡哨沒用的玩意,卻連一點兒基本的東西都沒有,真不知道怎麼開這麼久的。
所幸後院裡頭有一架鞦韆,孤零零座落,被春天已經稍有一絲暖意的夜風吹過,微微晃動著。
余錦坐在鞦韆上,指了指旁邊的一半位置,說道:「坐,別客氣。」
綠衣女子也真是一點兒都沒客氣,直截了當坐下,半晌后才轉頭看了一眼余錦,輕聲道:「不知不覺又過了這麼久日子了,記得上次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在那揚州哪個當官的府上當個末流客卿,混吃等死,結果現在就跑到江湖裡頭來不說,還要到這試煉之地湊熱鬧。」
余錦低了低頭:「當年我跟師父還有你說的不是氣話,我是真沒打算練武,也沒打算闖江湖,但後來教書先生走了,我去了揚州,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讓我改變了想法。」
綠衣女子嘴角掛起一縷笑意,晃了晃鞦韆:「要是師父他現在知道了你突然轉性子要闖江湖,估計肯定會大笑著去找酒喝,然後說上一句這個榆木腦袋終於開竅了。」
「是啊,終於開竅了。」
余錦也是笑了笑,片刻后,他轉頭問道,「不過你跑到這兒來幹什麼,你應該是不需要到這試煉之地裡頭尋求什麼機緣寶物的吧?」
「誰知道。」
「算了,你這臭脾氣我早就知道,憋死人,你不願說我也懶得問。」
綠衣女子滿面欣慰地拍了拍余錦的腦袋,然後說道:「前段時間在淮南道那邊閉關修行,聽說試煉之地開了,我本來是對這些江湖上鼓吹出來的東西完全不感興趣,但這次貌似有些不一樣,所以我還是過來湊熱鬧了。」
余錦有些厭煩地拍開她的手:「好好說話,我又不是以前還在師父屁股後頭的那個小毛孩了。」
綠衣女子仔細端詳片刻,問道:「變了么?」
「……」
她笑道:「是變了,不過僅僅是這副麵皮變得好看了些,本事倒是一點兒沒有進步,這次來試煉之地的可不僅僅是些三重天四重天的井底之蛙,有許多真正有本事的大宗門二重天年輕翹楚都要進去的,就你這點修為,雖然學了不少師父的本事,但都是些皮毛,估計像天元宗王然,紫氣宗孫天逸這些扎紮實實的二重天境界,可以把你拎起來當成小雞打。」
余錦急眼道:「你哪兒那麼廢話,再廢話我代替那個糟老頭子為師門除害!」
她依然只是笑著:「你還是沒搞清楚一件事,師父雖然挺看重你,但是你們說到底也就見過兩面,第一次見了半天不到,第二次也才一個多月的時間,而我才是師父的關門弟子,修行三年,在你還剛剛起步築基的時候,我就已經是正兒八經的二重天武人了。」
余錦靠著鞦韆,無可奈何道:「行行行,算你厲害。」
綠衣女子那微微如春水般的淺笑不改:「這次過來除了是單純來看看你,就當是師姐看看久別重逢的小師弟,還有一件事情是我得提醒你的,你可別把這次進入試煉之地真的當成一場試煉了,有不少大傢伙來了,估計到時候會有些變化,具體如何我也不清楚,但是肯定會有許多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的,你可別為了找點秘籍寶物把命給丟在裡頭了,要秘籍,我這兒多得是。」
余錦點了點頭,然後露出一絲狡笑:「秘籍啊,你那兒的我不稀罕,我這兒也有。」
綠衣女子笑道:「你可瞪大眼睛看好了,你眼前的可不是什麼普通人物,我要是說我現在收個徒弟什麼的,這整座涪城都得晃三晃,排隊求我的可以從涪城城門外面排到你腦袋上面了。」
「那又怎麼樣。」
余錦摸了摸鼻尖,笑著說道,「等我練成了個頂尖的大宗師的時候,像你這樣的在我面前估計也就和只小雞一樣。」
「看來吹牛的本事也進步了呀。」
綠衣女子笑了一聲,然後笑聲停下,人已不見。
余錦跳下鞦韆,慢慢悠悠走回客棧裡頭,看到客棧老闆正打著哈欠,吩咐夥計燒熱水準備洗腳睡覺,看到余錦走過去,客棧老闆笑了起來,對旁邊一直在抱怨著他年紀大了錢卻沒賺多少的婆娘說道:「喏,瞧見那個年輕人沒,你是遇到我晚了幾年,早幾年的時候,我也長那樣。」
老闆娘罵道:「死鬼你說什麼瞎話呢,你這長著長著還能把臉給長歪了不成?」
老闆笑道:「要是沒長歪,我怎麼會娶了你呢。」
「滾過去,別貼著老娘,老娘才是瞎了眼,怎麼會找著你這麼個窩囊廢。」
老闆看著那邊的夥計端著裝滿熱水的盆子小心翼翼地走過來,突然碰了碰他婆娘已經有些乾枯的手,說道:「窩囊廢好啊,你瞧這些住客棧的人,再瞧瞧這幾天那些從門口走過去的年輕人,哪個的日子有我這個窩囊廢過得舒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