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13章 舊流蘇
有人站在小巷子不遠處,衣袂被冬風吹得揚起,他舉目望去,看到天穹之上的那道神妙劍影,將指尖已經拉長的一根細線收回去,那細線在夜色中泛起微微銀光,他靠在一堵牆上,整個人的背脊從牆面上滑了下去,坐在地上。
他淡淡笑了笑,喃喃道:「這事情有些意思了,看來想要殺那女子已經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不過那女子也應該差不多到了極限,那一劍雖然快得如同九天雷光,但還是慢了一些,畢竟只是人間仙不是真仙人,否則說不定那女子還真能轉危為安,那這筆買賣就虧大了,只是可憐了那一重天武人,在這揚州城裡頭莫名其妙就要死了,不過也只是個廢物而已,殺個人用了這麼久,死就死了。」
天上有氣旋,茫茫黑雲中,彷彿有萬丈狂風卷在了一團,將那雲層都給撕裂開來。
「江湖人人都說一重天武人是一州之武,洞玄轉世兩個境界則是一國之武,本來以為一國之武已經是可以讓天下矚目,縱橫無敵的本事,但此時瞧著這一劍的風采,才知道天下之上別有洞天,學武之人,若是見不到這般絕世風光,那這學武二字也就成了小娃兒過家家一樣的笑話,不過是井底之蛙間的磕磕碰碰,今夜有幸瞧見這等仙人手段的武人,想來都會有一番心得,那些跨不過去的門檻和望不透的瓶頸,都有可能一舉踏過。」
寧天從後頭的黑暗中緩緩走出,他也抬頭看到了那天上意象,面色陰晴不定。
他看著那坐在牆角的人,遲疑片刻,問道:「若是我先前不聽你的勸告,帶著那些兄弟跑過來抓刺客,那現在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那人笑著:「你說呢?」
寧天雙手在臉上狠狠地搓了搓,將凍得有些僵硬的臉搓得發紅,他摸了摸腰間楚刀,問道:「幸好只是個與世隔絕的出塵之人,要是個站在大楚對立面的敵人,那他若是決心殺掉一個大人物,咱們大楚有沒有人能夠擋得住?」
那人說道:「那些大人物的事情,我們哪能說得清楚,大楚重武將輕文臣是因為天下看上去太平,但畢竟有北邊的蠻子和許多內亂頻頻發生,武人的地位才看上去高一些,用處也要大一些,但你要知道,真正站在後頭出謀劃策設局拆招的那些人物都是看上去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你去縣令手下做個衙門管事是因為你在江湖裡頭混不出個名堂,還不如混個功名混點銀子來得安穩實際,而我心甘情願在我上頭的那位大人手下做事,是因為他是個真正有大本事的文臣,他們那些人站得高高的,不把江湖武人和廟堂中的武將捧起來,不是他們瞧不起,而是他們不怕,文人的本事和武人的本事不一樣,但無高低之分,也無上下之別。」
寧天搖頭,不解道:「但終究是一刀一劍的事情。」
那人笑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了么,大人物的事情不是你我能夠說得清楚的,但我能在這裡給你說句大實話,就算是兩三個洞玄境界的武人聯手闖進京城紫禁,最後的結果也只能是悻悻然離去,什麼便宜都撈不著,要是執意行事,說不定都得交代在裡頭。」
寧天坐在一旁,看著天上緩緩逼近的雲層裂痕以及裡頭越來越清晰的劍影,說道:「我讀書讀得不多,也不懂什麼文人的道理,你說的或許是實話,但其中原因我還是一點兒都聽不明白。」
那人罵道:「真是個榆木腦袋!」
寧天撇了撇嘴,不以為意。
那人看著他,說道:「武人境界,在於氣機,由丹田入渾身經脈,然後化作武力,這是無論五重天還是絕頂境界都逃不出去的基本,而文人的境界,則在於氣運,一人的氣運是氣運,一國的氣運更是氣運,這裡頭玄之又玄,我也講不清楚,但是當年那個走進過揚州城,一路走馬觀花吟詩句的燕士先,就是個有大氣運的人物,這些東西不是入其中境界看得清楚的人,誰說得清,這是理由其一,而其二則是因為紫禁城裡頭不知道藏著多少境界高深得可怕的老怪物,那些傢伙都是在江湖裡頭絕跡多年的人物,但真要面對上,比起當年可能還得厲害上許多。」
寧天嘲諷道:「你從哪知道的這麼多奇妙事情,不會是從那些說書先生口裡頭聽到的吧?」
那人笑道:「我走的江湖路比你多,在這官場裡頭廝混的日子也比你多到不知道哪兒去了,你這些心思說白了都是杞人憂天,還是想著好好找個婆娘生個娃娃出來吧,那才是正兒八經的大事。」
寧天也是笑起來,說道:「你還別說,我看西街上那個賣布老頭兒的女兒就不錯,跟我挺對眼的。」
那人問道:「你喜歡她么?」
「不知道,應該算是喜歡吧,反正我有時巡邏過去瞧著她的時候,心裡頭總是覺得一緊,又有點麻麻的痒痒的,很怪。」
「那就是喜歡了。」
「那等這些麻煩事風波過了以後,我就過去瞧瞧探探口風,要是行的話,明年就把事兒成了算了。」
「你那些兄弟的喜酒錢可不是幾個銅板就能解決得了的啊,到時候要是連個嫁妝錢都湊不出來,那可就算是丟了大臉,你也就別說你以前還是在江湖裡頭混過的江湖人了。」
寧天突然一拍腦門,擺出一副諂媚笑臉,看著那人道:「那個,咱們商量個事?」
「有屁快放!」
「今天晚上這事情,很麻煩,不過既然清虛宮有那一劍過來了,對於咱們來說也就不算我們管得到的事情了,當然估計縣令大人也不會想著去摻合進去,到時候縣令大人問起來,就麻煩你在旁邊說一兩句好聽的話,什麼寧天兄弟不顧安危為揚州城啊,什麼寧天兄弟勞苦功高啊就行了。」
「憑什麼?」
「等我辦喜酒那天,你坐最前頭!」
「聽起來不錯。」
「行不?」
「算了,便宜你了。」
看著寧天在那頭喜不自勝,那人沉下眉目,看著劍影如電光落下,在長空之中,天地之間劃開滾滾冬風,沉默著吐了口氣,隨後緩緩自語道:「一來一去,天下道理,我不是不救,只是目光放到了更遠,以後再看,我也能說上一句問心無愧。」
那劍來。
整個小巷,甚至整座揚州城,都被一股無形的浩瀚氣勢壓了下來,彷彿五月極南鋪天蓋地的海潮。
一重天武人放下了手中的劍。
當他感受到那劍直指向他而來的時候,他還有一些抵擋的念頭,畢竟是一道飛劍而已,他全力抵擋不至於連一擊都擋不下來,但當那飛劍落下,氣勢驟然而出的時候,他就明白了,這一劍他現在擋不下來,就算給他十年時間,他也擋不下來,於是他放下手中的劍,看了一眼倒在一邊的余錦,和在椅子上不知生死的那女子,搖了搖頭。
他困惑。
他只是來殺個刺客,加上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子,但為何,為何會引來這舉世無雙的一劍?!
這很不公平,儘管他做的事也不算公平,但此時才能夠算得上真正的不公平。
那劍來。
從一重天武人心口穿過,然後帶著血花,浮在沈寒的身前。
那是一把很普通的木劍,普通的材質,普通的做工,一切從簡,上頭沒有一點兒看起來能夠顯得精緻些的裝飾,只有一條流蘇掛在劍穗上,微微隨著入室寒風擺動著。
「這條流蘇送給你,你這破劍看上去就不像個大俠,以後你變得厲害了,掛著這麼把破劍,那多丟人。」
「這次就是你說錯了,真正的大俠才不需要靠著劍來告訴人家自己是個大俠。」
「我不聽!掛著!」
「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