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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此夜難為情(四)

  風聲呼呼。 

  余錦沒有過於吃驚,只是扶著她進來,放在椅子上,快速將她左肋處的傷口綁住,然後打開柜子,看到還有一包準備留著總有用處的止血湯藥,鬆了口氣,倒出來,用熱水煮好,給她喝下。 

  沈寒面色稍稍比起之前有了些生氣,余錦看著她不知道在看著哪裡的秋水眸子,說道:「好像有人追過來了,不是很快,但看這個樣子,也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這裡,你現在肯定打不過要來的人,我肯定也打不過,所以你就這麼走進來,我會死,你也會死,因為我救了你,那個人估計不會放過我,你也不用說讓我現在就跑,我能跑到哪裡去呢,你現在這個樣子,我要是跑了,也就一輩子不用做人了。」 

  沈寒淡淡笑了笑,眼睛看向他,問道:「你就不怕死?」 

  余錦搖頭道:「廢話,當然怕,所以我就算有那麼一點兒會用劍的本事,也絕對不去江湖裡頭,也絕對不想讓那些江湖人收我當徒弟,就是因為很容易死掉,而我一點兒都不想死掉,我不像你,平時冷淡淡的,但卻不言不語間就能跑去殺人。」 

  沈寒咳了一聲,很重:「要是能活下來的話,我建議你還是把我的鋪子給接著,然後好好做個生意,我本來還打算給你留個東西的,要是你真不願意做生意了或者沒辦法做生意了就拿著好了,那是本書,是清虛宮上的那道士留給我的,寫得很絮叨很無聊,上頭那些關於修行和大道的東西我從沒有去看過,我怕我看了以後就會也變成那道士那樣絕情絕欲的人,不過裡頭一些劍法寫得倒很好,我只學了其中比較厲害的一劍,沒有那一劍,我估計現在早就死了,還能坐在這裡和你說這些么?」 

  余錦說道:「絕情絕欲,不算什麼壞事,雖然要斷了紅塵斷了緣分,但卻能夠修成大道,總之是件禍福相依的事情。」 

  「你說是死更恐怖,還是絕情更恐怖?」 

  「死吧。」 

  「所以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差別,也是你理解不了我做法的原因了。」沈寒淡淡道,「生死是大恐怖,但生死之上,還有偌大恐怖。」 

  余錦坐在她身邊,問道:「你幹嘛要去殺人?」 

  「當然是因為有人該死。」 

  「江湖,還真是很沒有意思。」 

  沈寒看了他一眼,說道:「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做花魁的時候就不怎麼通曉人情沒什麼朋友,但還算有個朋友,是在我旁邊服侍我的丫頭,那丫頭想賺點銀子回去孝敬她娘,她娘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她在外頭的時候也是沉默寡言,但就我們倆呆在一起的時候會說多些話,偶爾也會開懷,後來我走了之後,她也做了個舞妓,有天那個叫文彥炳的當官的喝醉了去青樓,看她跳舞,要扯她衣服,她不從,然後那文彥炳就直接把她腦袋給砸在了桌子邊上,頭都砸破了,但因為文彥炳是個當官的,青樓不敢管,事情也就被壓了下來。」 

  余錦苦澀道:「再好的世道,不平事還是多啊。」 

  「也不知道她娘還活著么,若是尚在人世,聽不到她的消息,會不會一直等著,白髮人送黑髮人,也是生死之上的恐怖。」 

  余錦問道:「所以你就去殺了文彥炳?」 

  沈寒說道:「他逢年過節才偶爾會回揚州城一趟,機會很少,以前我還有些猶豫,但如今我自己身體也不好了,就沒再猶豫什麼,我這輩子看起來很複雜但其實很簡單,本來唯一的念頭就是等等那個道士,看看他會不會回來,回來的時候會不會帶我去清虛宮看大雪,不過現在我沒這麼濃的念頭了,我讀的書不多,但一直記得有句話叫『心死則死』。」 

  余錦說道:「很近了。」 

  沈寒問道:「還不跑,就那麼準備赴死?」 

  余錦搖頭道:「我不想死。」 

  沈寒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抬頭淡淡道:「這事是我拖累了你,你與我無親無故,要是現在跑,我能盡最後一點力讓你盡量跑到來人追不上的地方,但你若是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我雖然看得出來你是個有點武功的傢伙,但是你是四重天的半吊子混混,還是三重天的剛剛摸到邊緣的小傢伙呢,面對一個一重天的高手,一招都不用你就會人頭落地。」 

  余錦抖了抖袖子,裡頭落出一柄短劍。 

  他握住劍柄,說道:「我在家鄉的時候,除了教書先生教我讀書認字學道理,還有個只見過兩面的老傢伙,第一面的時候他只跟我說過一句話,我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他說『公孫氏的劍,就你這小毛孩,怎麼能鑄得出來呢?』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不過第二面的時候他就沒和我說那些稀奇古怪的話,而是教我學劍,我當時想著以後學一點本事能夠保護自己也能保護教書先生,就跟著他學了。不過後來教書先生死了我才發現,劍只能殺人,不能救人,再後來到了揚州城之後我更加發現,劍連殺人都做不了,什麼都做不了。」 

  沈寒神色有些許詫異。 

  余錦說道:「但我現在想試試,這破劍能不能救人。」 

  沈寒一下子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她看到周圍擺放著的琴,說道:「那看這個樣子,就算你能活下去,這琴鋪子也不用再開下去了,都打爛了,還怎麼做生意呢。」 

  有人輕輕推開門,走進來后,看著手中握劍的余錦和坐在一旁臉色蒼白的沈寒,笑著說道:「看你們聊得很輕鬆,不像是快要死的人,這氣魄不錯,但這小子不走的舉動也很蠢,一個勉強算是三重天的小子對著一個一重天境界已久的老頭子拔劍,這真的是夠愚蠢的舉動,你為了那個青樓裡頭的小姑娘殺人是氣魄,那是因為你有那個本事,而這小子做的事情,只能說是愚蠢,氣魄和愚蠢裡頭的區別,就在於又沒有本事而已。」 

  「順便說上一句,我聽文別駕說過那樁子糊塗事,他很喜歡那個小姑娘,打算收她做一房妾室,別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一個青樓裡頭的舞妓,又缺錢給家裡的老娘治病,進了文別駕房中就是她最好的出路,可惜那天晚上文別駕喝得太多,腦子糊塗把她給殺了,關於你們說的白髮人送黑髮人,那不是我關心的事情,我關心的是,你說的留給這小子的那本書,你學了一劍就能逼退我,那我學了一劍的話,就更有意思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說道:「這一趟來的,果然是時候,運氣很好。」 

  余錦往前踏了三步,為搶佔先機,他一連踏前,將手裡頭的劍往一重天境界的來人身上遞了出去。 

  那人視之若無物,再往前踏一步,余錦劍還未出盡,招式還未用老,就已經往後退去,連退三步。 

  沈寒搖了搖頭。 

  一重天武人和三重天武人之間,果然是隔著一道如同陰陽般遼闊的鴻溝,無論是對自身氣機的控制,還是一氣之下的磅礴程度都是天差地別,余錦這看似凌厲的一劍連他透體而出的滾滾氣機都攻不破,勝負就是早成定局的事情了。 

  她慢慢闔上眼睛,感覺很累了,支撐到了現在也再也堅持不住了,此時她別說去幫余錦擋一下那一重天武人的攻勢,就說讓她抬一抬手,都已經成了難如登天的事情。 

  她想起很多事情,過去種種在腦內一閃而過。 

  但最後停留著的,還是那個道士。 

  「你說這揚州城裡咋那麼多人呢,咋那麼多好看的風景呢,完全不像我們山上,山上大家都在閉關修行很少會出來,而且就是茫茫的白色,一點兒都不好看,也一點兒都沒意思。」 

  「我就想去看,以後,你帶我去。」 

  「有啥好看的……不過,你願意的話也行,只是那邊很冷,又是大雪不停的,我怕你凍著。」 

  「你不會抱我么?」 

  「我是修道之人,我是修道之人,我是修道之人,我是修道之人……」 

  「哈哈,逗你玩的。」 

  …… 

  「道士,你要走了么,回你那無聊的清虛宮?」 

  「是啊,必須要走了,再不走我師父又會吹鬍子瞪眼的,說不定會直接抓著我屁股打了,我好歹也是做師兄的,要是當著那麼多師弟和後輩弟子的面被打屁股那多丟人呀。」 

  「道士,我和你約定一件事情,你一定得答應我。」 

  「你說唄。」 

  「以後你有機會下山來了,我不管你去幹什麼,一定得到揚州來看我,我帶你去看揚州外頭最好看的桃花林,當然你也得帶我去你那山上看雪,還有啊,得讓你那些師弟都乖乖喊我一聲姐姐,不準喊什麼女施主。」 

  「放心吧,有的是時候。」 

  「那是你們修道的木頭有的是時候,不是我,我現在不大也不小了,再過幾年就老了,我老了以後你肯定就不會再找我了,什麼修道的道士,還不是和那些男人一樣,都是負心漢,瞧著女子年輕貌美都上去甜言蜜語,等到女子人老珠黃就馬上甩到一邊去了!」 

  「……」 

  「不說話,承認了?」 

  「放心吧……你老了,我娶你!」 

  …… 

  余錦一步退後,然後步步退後,準備搶佔先機的舉動成為了最大敗筆,讓他氣喘吁吁又沒有時間去大口呼吸,從開始還能遞出一兩劍勉強擋住那一重天武人到此時已經連出劍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頹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氣。 

  那一重天高手也不急著殺掉他,只是轉頭看向閉著眼睛的沈寒,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時的那一絲奇怪笑意,說道:「該死了。」 

  他在沈寒那快到不可思議的兩劍上吃過虧,儘管沈寒已經是強弩之末,也依然不敢貿然出拳擊殺,而是拔劍出鞘,以渾身氣機作本,以劍招為引,送出去氣勢滔天不可阻擋的一劍! 

  余錦再度爬起來,將手中短劍當做飛劍,朝著一重天武人的胸口甩了過去。 

  但飛劍沒能有一點兒作用,一重天武人將一層氣機放在周身,這一擲之下的飛劍僅僅是在他那護體氣機上打了個轉,彷彿飛蛾撲火,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劍原來殺不了人,也救不了人。 

  余錦低頭,咬著牙齒,低語道:「我不想,再也沒有一個家了。」 

  風起。 

  雲低。 

  人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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