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帝國之路 第826章 夢想六
有了呂琦的出麵,崔呈秀當日下午就派人通知了範雲昇,自己今晚在城東翠雲苑有一個約會,約會完成之後倒是有時間見一見旁人。
顯然,崔呈秀雖然接受了宮內的指示,可並沒有興趣和張溥做什麽深入的交談,甚至連一頓晚餐的機會都不打算給與對方。由此可見,他對於這位複社領袖的怨念之深。
接到了崔呈秀通知的範雲昇,也對於這個結果有些不安。既然他已經將賭注下在了張溥身上,自然不願意對方遇到什麽挫折。
崔呈秀雖然在南方士紳中口碑不佳,但是在河北可算是坐地虎,加上他的侄女又破例入了宮,並在今年三月成功誕下一位皇子,在京中正是行情看漲的時候。雖說今上在子嗣上還是相當興旺的,即便夭折了二子一女,但也還是留下了六子三女,而萱妃崔氏之子隻是排在第六。
但崇禎今年也不過才31歲,且這位天子並不同於父祖,倒是一個極愛外出巡遊的。常常自己騎馬在京畿附近的州縣轉悠,一月起碼有兩次必要巡視北門大營和豐台大營,身體健朗非常,連軍中將士都是極為欽佩的。
因此人人都認為,崇禎臨朝的時間必然是能夠超過嘉靖皇帝和萬曆皇帝的。這樣一說,起碼今上還有3、40年的親政時間。那麽眼下這些皇子能否熬得過這個父親還要兩說,因此這剛剛誕下的六皇子也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的。
自大明開國以來,為了防止朝中出現強大的外戚,後妃之家都是選擇的平民百姓或是低級武官之家。像崔呈秀這等高官居然能和皇帝結親,這還真是曆代以來屈指可數的幾人。當然,這也是當初誰也沒料到被趕回老家的崔呈秀還能有複起的機會,而皇帝會親自出京抗擊後金入侵薊州之軍,順便就把崔呈秀的侄女給帶回京城了。
此前萱妃一直無所出,朝中上下也就閉著眼睛裝看不到算了。可是隨著崔氏於今年誕下小皇子後,事情就慢慢有了一些變化。當然在範雲昇這等對於政治不夠敏感的商人看來,身為國戚的崔學士身價又看漲了,因此張溥想要在京城謀劃什麽,還是不能同對方交惡下去,否則這位在皇帝麵前歪一歪嘴,大家的投入可都要泡湯了。
因此,當崔呈秀表露出不屑一見的惡意時,範雲昇就有些後悔了,早知道崔呈秀對於張溥是這樣的態度,他答應張溥去聯絡對方,倒是有些冒失了。不過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回絕了對方,隻好硬著頭皮把崔呈秀的意思告知了張溥。
對於崔呈秀這種近乎羞辱的約見方式,張溥倒是沒有過於激動,他打聽了一下會麵的地點之後,便請範雲昇為自己在崔呈秀宴客的地方定了一間跨院,準備用於自己等待和同對方會麵的所在。
範雲昇定好了院子,並親自上門將張溥接去了城東翠雲苑。當抵達了地方之後,下了馬車的張溥便回頭阻止了範雲昇繼續下車,“範員外就不必下來了,餘現在的身份頗為尷尬,員外要是和餘一起出入此處,若是被有心人認出來了,那可不是什麽好事。
再說,此次餘同崔學士見麵,對方估計也不願意見到什麽旁人。員外不如先行回府,今日見麵有什麽結果,等明日我們見麵時,餘自會一一相告。”
心裏本就有些七上八下的範雲昇,看著張溥臉上鎮定自若的神情,終不敢違背對方的意思。於是他同馬車邊上的仆人交代了幾句,讓他們好好伺候張溥,這才收回了腳步,在馬車內拱手向張溥告辭,然後催著自己車夫離去了。
當喝得醉醺醺的崔呈秀在仆役的帶領下,走進張溥所在的房間時,正好看到對方正站在窗前昂首看著皓月當空的夜空,絲毫沒有上來迎接自己的意思,他心中便有些不快了起來。
隨手將仆役打發出門,看著麵前桌上並無什麽酒菜,隻有一壺茶水兩個杯子及一個果盤。他也懶得同對方計較,便徑直走到桌子麵前坐下,伸手取過空著的杯子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口中便不客氣的說道。
“你我之間素來沒什麽交情,舊怨倒有不少。我實在不知,你這個正人君子和我這個閹黨首領有什麽可談的,不過你這麽眼巴巴的叫人過來再三請托,我也不好駁了別人的麵子,這便走上這一遭。
不過你也別想太多,我來可不是為了答應你什麽,請求拜托之類的話就免了,免得你說出來大家難堪。至於其他的事情麽,你想說就說,若是不想說,等我喝了這杯茶,咱們今日就算見過了。”
聽著崔呈秀這些盛氣淩人的話語,站在窗口的張溥倒也沒有露出羞惱的神情,他就這麽沉默的望著正在喝水的崔呈秀,直到對方快要喝完一杯茶水時,才語氣平靜的說道:“我此次求見學士,可不是想要請托學士什麽,而是來為學士解困的。”
將要把杯中茶水喝幹的崔呈秀頓時愣住了,他慢慢放下了快要見底的茶杯,看著張溥似笑非笑的說道:“剛剛難道是我喝多了,耳朵也不好了?你剛剛說什麽來著,你張天如跑來見我,是來為我解困的?到底今日是我喝多了,還是你喝多了?”
“哈哈。”張溥突然大笑了幾聲,然後順勢走了幾步在崔呈秀對麵坐了下來,看著對方的眼睛說道:“學士何必裝傻充楞,眼下學士的處境和被堵在懸崖上的獨木橋上有什麽區別。前進、後退都身不由己,稍稍一個不留神摔下去,腳下可就是令人粉身碎骨的萬丈懸崖啊,學士難道還不需要別人援手嗎?”
崔呈秀的酒意頓時去了三分,他終於嚴肅了起來,認真的打量了一眼神態自若的張溥,看到對方毫不避讓的眼神,這才撇了撇嘴說道:“張天如,你故作驚人之言,這是想要嚇唬誰呢?難不成你以為光憑幾句大話,就能唬住本官,向你這個戴罪之人求計問策?你要是有這能耐,怎麽不先把自己身上的流放罪給去了,休要前來戲弄本官。”
崔呈秀說完便打算起身,不再給對方糾纏自己的機會了。可是他才稍稍抬起半個屁股,張溥卻看著他冷笑著說道:“學士若是覺得崔氏一族的未來不值得什麽,在下倒也不便強留,那麽學士請自便吧。”
聽到張溥這等說法,崔呈秀卻又坐了回去,他臉色發黑的看著對方說道:“張天如,我今日已經給足你麵子了。可你竟然還敢拿我崔氏一族的未來恐嚇於我,真當老子是病貓了嗎?我現在就洗耳恭聽,你若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那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雖然不能治罪於你,但是讓人押著你回海外去繼續服刑,想來還是做得到的。”
對於崔呈秀的恐嚇,張溥卻當做了耳邊風,他不慌不忙的從袖子裏取出了一把折扇,一邊輕輕為自己扇著,一邊曬笑的說道:“學士何必做此虛張聲勢之舉,我隻問學士一句,我大明朝這200餘年裏,有哪個外戚能坐上內閣首輔的位子的?
學士雖然不是萱妃殿下的父親,可也是親伯父啊。學士真當我大明朝堂上下都是死人了?身為外戚,也敢謀求首輔之位?在下可以斷言,一旦學士的名字出現在廷推的名單之中,崔氏一族必定為滿朝文武所忌,學士可有想過自己和親族的將來?”
崔呈秀忍不住腦後打了個寒顫,剩下的酒意頓時都不翼而飛了,他惡狠狠的盯著張溥,口中語氣生硬的說道:“你這是代表誰來見我的,錢謙益還是溫體仁?”
張溥臉上依舊掛著微笑,他搖了搖頭後說道:“學士何以如此,剛剛我不是已經向學士交代過了,我此來隻是代表我自己,可不是什麽人的說客。再說了,他們兩人又怎麽指使的動我。”
從對方臉上看不出端倪,崔呈秀幹脆閉上了眼睛調節了一下心情,然後睜開了眼睛,終於不帶火氣的說道:“既然如此,還請天如兄指點一二,你想要如何替我解困。”
張溥伸手取過茶壺,替崔呈秀的茶杯續了點水,方才開口說道:“其實在下也知道,學士眼下是退不得的。
這些年來,跟在學士身後的士紳大戶,在您身上投資這麽多,甚至不惜把自家土地拿出來響應學士的號召進行土改,為的不就是希望學士能夠入閣接任首輔之位麽。隻要學士能夠進入中樞,那麽他們的投資自然是會得到足夠的回報的。
但是學士真的敢進這一步嗎?學士這些年在北方大力推行土地改革,之所以還算是順風順水,那是因為北方連年遇災,北方各省的士紳大戶勢力大受打擊,再加上陛下對於邊軍和京營的改革,使得朝廷有著絕對優勢的武力,學士才能迫使那些地方豪紳們讓步啊。
可是長江以南的各省,向來是我大明的財賦之地,地方豪強勢力之大,就連地方官員也要退避三舍。更令人頭痛的是,天下承平太久,南方這些士紳豪門之間互相聯姻,關係之緊密遠遠超過北方。
學士在北方推行土地改革之政,早就被他們忌恨入骨。而眼下南方還沒法全麵推行土地改革,不就是地方上阻力太大麽。負責這項任務的學士現在還想謀求內閣首輔的位子,豈能不招致南方士紳的全麵反擊。
所以我才說,學士眼下正是進退兩難。至於要解開這個困境,在下以為必須做到兩點。第一,學士應當找一人替代自己謀求內閣首輔之位;第二,這推行土地改革的燙手山芋也當交於此人。則學士接下來就可隔岸觀火,將自己從火爐上拿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