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帝國之路 第799章 京華煙雲九
在崔呈秀坐上馬車之後,他的親隨便輕輕的關上了車門,然後熟練的跑到了馬車前方,坐在了馬車夫的身邊。
雖然馬車車廂外麵掛著數盞馬燈照亮著馬車周邊,但是車廂內部出於安全考量,並沒有加裝這種以煤油或是鯨油作為燃料的照明燈具。由是當崔呈秀進入車廂之後,反而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當然,此時車廂內部若是也加裝了照明燈具的話,倒是可以真正看出崔呈秀的幾分性情來了。也許在這黑暗的車廂內找到了安全感,今晚在吳淳夫麵前略略顯得有些飛揚跋扈的崔呈秀,現在卻卸下了全身的防備,一時疲態盡顯。
在車廂內安靜的端坐近一分鍾之後,熟悉了眼前黑暗的崔呈秀終於可以通過透過車窗的隱約光線看到車廂內的景象了,當馬車啟動之後,聽著車輪和地麵摩擦聲的崔呈秀下意識的將脖子轉動了一個微小的角度,這令他剛好可以透過車窗上的玻璃看到外麵吳府的大門。
站在大門台階上恭送的,自然是吳淳夫的兒子,至於吳淳夫自己則並沒有送出府門。崔呈秀都不用太費腦子就能想明白,謹慎小心的吳淳夫雖然接受了自己的請求,但並沒有打算再和自己發生什麽關聯了。
對於吳淳夫的這種姿態,老實說崔呈秀內心是極不滿意的。畢竟過去有事沒事都是對方來拜見自己,那次見麵對方不是恭恭敬敬笑臉相迎的,什麽時候輪到自己登門拜訪對方,對方還能擺出這樣一副涇渭分明的姿態來了。
不過隨著車窗外吳府大門前景象的緩緩消失,崔呈秀心中也是不由深深歎息了一聲,默默想著:“今時終究不比往日了,誰能想到年紀輕輕的天啟帝會因為一次落水受寒而去,使得魏公失勢,連帶著他們這些投靠了魏公的人物都受到了牽連呢。
他們這些人當初投靠魏忠賢,一方麵是因為東林黨人執掌朝政後的咄咄逼人,有意圖將朝堂上所有非東林黨人出身的官員都掃地出門,這使得他們不得不奮起一搏;另一方麵則在於天啟皇帝年紀尚輕,身體看起來比他那個短命的父親要好的多,大家都覺得也許這一位皇帝的壽命不會低於嘉靖和萬曆兩位先皇,因此投靠魏忠賢後起碼也能秉政十餘年才是。
有著十幾二十年的壓製,起碼能夠阻止東林黨人後輩一代人的仕途。而有了這樣一個漫長時間段的消磨,那些東林黨的後人也就難以向他們翻案了。
然而計劃終究還是趕不上變化,當他們依靠魏公把朝中的東林黨人打壓的七零八落時,天啟皇帝居然會因為一次意外的落水而生病歸天,從而完全打亂了他們和魏公製定的計劃,他們這個團體也就隨著自己和魏公的出京而風流雲散了。
幸好新帝並沒有完全倒向那些對他們恨之入骨的東林黨人和士大夫,由是才讓他撿回了一條性命。不過退守家鄉他心裏還是很清楚的,一時的不清算,不代表今後永不清算。隻要這些東林黨後輩有朝一日能夠替他們的前輩黨人翻案,那麽他和魏公二人是避免不了被政治清算的。
是以即便皇帝將他召回朝堂的目的是為了讓他去得罪那些地主士紳,他也還是毫不猶豫的接了過來。作為東林黨人和清流口中的閹黨次惡,哪怕他在家鄉再怎麽小心翼翼不問是非,隻要這些人上台,必然是要拿他的腦袋來穩固權位的。
既然已經結成了死仇,他自然不介意拿土地改革政策再得罪這些地主士紳一次了。這樣起碼還能借此獲得新帝的庇護。
當然他自己也知道,時間再也回不去天啟六年,在魏公支持下的他權傾朝野的時代了。因此雖然他在崇禎麵前裝著一副對內閣首輔位置垂涎欲滴的樣子,但事實上重返朝堂的他已經失去了當初舍我其誰的那股銳氣,隻是借此向外展示自己的強勢形象,以此恐嚇那些想要對他下手的政敵而已。
雖說現在大明的體製改了不少,但官場卻依舊還是那個如同野獸獵食一般的野外叢林,一旦捕獵的猛獸露出了幾分膽怯之意,那麽很快這隻猛獸就會被其他野獸視為食物了。
過去在朝堂上咄咄逼人的崔呈秀,若是返回朝堂後變得謹小慎微起來,自然就會被人認為底氣不足,要試著動一動他了。
所以哪怕他認為自己已經同內閣首輔的位置無緣,當錢謙益屁股下的位置搖搖欲墜時,他也要拿出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以此來安定身邊的人心。更何況現在某些人還放出了口風,想要借助王韓如一案帶出東林諸君子被迫害的案子,這就更不能讓他容忍了。”
當馬車從幽暗的胡同轉入到燈火通明的大街時,崔呈秀的眼前陡然一亮,他也同時發覺外麵再次下起了雪花,從天上不斷飄落而下的密集雪花模糊了窗外街道的景象,就好像他現在也看不清自己的未來一樣。
崔呈秀的馬車消失在黑暗中後,出門恭送的吳淳夫之子總算鬆了口氣,隨即迫不及待的轉身進入了府內,試圖從父親那裏打聽一下今晚崔呈秀的來意。
依舊站在中庭的吳淳夫似乎在思索著什麽,當他聽到兒子頗為魯莽的小聲詢問後,便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說道:“打聽這個作什麽。該你知道的,為父自然會告訴你。不該你知道的,你問個什麽勁。扶我回書房。”
雖然吳淳夫這個兒子也有40上下了,但是在吳淳夫麵前卻依然毫無脾氣,隻能把滿腹的疑問吞回了腹內,小心翼翼的攙扶著自家老爹走向了後院。不過僅僅隻是走回後院的這一小段路上,他也發覺今晚父親似乎多了一些心事,好幾次都差點踏空摔倒了。
吳淳夫心中所想的,其實也隻有一件事,那便是風雨欲來。即便崔呈秀在他麵前裝的如何鎮定自若,但是當初和對方交往甚密的他,也依然察覺到了對方掩藏起來的那幾分驚慌失措。
和崔呈秀被那些東林黨人視為迫害東林諸君子的罪魁禍首不同,在對方眼中他隻能算是一個幫凶。當然在對方清算了崔呈秀之後,下一個目標必然會落在他身上,可現在不還是有崔呈秀和魏忠賢在前麵擋著麽。這樣一來,隻要崔呈秀和魏忠賢一日沒被清算,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自然不會把火力集中在其他人身上,所以他同其他閹黨成員現在到也還算安全。
正因為自家受到的威脅不是很大,吳淳夫才能冷靜的把自己當成半個局外之人,這才能夠發現崔呈秀隱藏起來的不安。在他看來,今日崔呈秀的舉動顯然是有些失策的。那些正人君子如果隻是想要攻擊崔呈秀和魏忠賢兩人,曾經的閹黨成員們大概還能袖手旁觀,但他們若是想要替自己的師友親朋翻案,大家顯然都不會沉默下去的。
因此崔呈秀其實沒必要跑這一趟,這顯然是他心亂了,方才出了這樣的昏手。具有默契的共同反對和私下串聯後的抱團反抗,在當今陛下眼中顯然不是一回事。更別提,對方在今晚的談話中還流露出了,想要謀劃錢謙益下台之後的朝堂格局,這就看起來有些利令智昏的樣子了。
不過為了讓對方能夠繼續抵擋在第一線,吳淳夫也不得不承諾了一些讓對方安心的事情,免得崔呈秀狗急跳牆搞出一場大風暴來。對於仕途來日無多的他來說,他現在隻是想要能夠安穩的退下來,而不是想著趁亂牟利,自然是希望朝堂能夠繼續保持現在的穩定格局的。
即將走進書房的吳淳夫突然停了下來,下意識的向皇宮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中不由想著:“宮內遲遲沒有動靜,究竟是在等待著什麽呢?”
“陛下究竟想要什麽?這些無法無天的酸腐文人不敢非議陛下,就拿老夫作伐,真真是不可理喻…”
怒氣衝衝的錢謙益在自家書房內對著柳如是發火道,一向謹小慎微的他雖然將下人都遠遠的遣出這所院子,但也還是不自覺的壓製著自己的聲音,唯恐有什麽被外人聽了去。
雖說這所書房已經有了數個炭火爐子,將房間內烘的極為暖和。但是一向怕冷的柳如是還是捧了個暖手爐子抱在了懷裏。對於在書房中生氣急走的錢謙益,坐在圈椅上的柳如是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隻是懶懶的說道:“能不能坐下好生說話,你這麽走來走去的,我頭都給你繞暈了。”
錢謙益看了她一眼,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但終於還是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慢慢走回了書桌後方坐了下來。
“我這不是心裏著急麽,陛下可是從來沒有如此對待我過。我自問平日裏行事也是循規蹈矩,並無同陛下有什麽分歧,為何陛下要如此對我…”錢謙益正抱怨著,突然霍的站了起來,似乎想到了什麽一般,臉色鐵青的說道:“難不成外麵的傳言是真的,陛下確實有意讓我來承擔今年這場大荒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