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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帝國之路 第793章 京華煙雲三

  在夏允彝冒著風雪走出宮門的時候,京城城東朝陽大街西頭錦帶胡同內的一處酒樓內,卻正是漸漸熱鬧起來的時候。


  這處李氏酒樓是一座極大的四合院,院子的中心是一幢三層木樓,木樓南北兩側是數個可供住宿的別院,木樓東側是停放馬車和牲口的前院,木樓西側則是分隔開的三個較大的園子。


  中心的木樓分為內外兩層,恰似一個回字。木樓的最中間是一個青石搭建的平台,也是樓內白天采光的天井。過去在這樣寒冷的冬天,為了保暖便隻能犧牲采光,使用天棚和棉布簾子將天井封閉起來,這樣一樓的大廳就顯得極為黑暗,並不適宜待客,冬天也就成為了酒樓的淡季。


  不過隨著京城玻璃產業的發展,今日大塊的半透明的毛玻璃價格已經極為低廉,平常人家的門窗都已經可以使用玻璃取代舊時所用的窗紙了,這間酒樓的少東家顯然是一個喜歡新鮮玩意的,於是便將樓內的門窗、天棚都換上了玻璃,使得即便是這樣的雪天,樓內的光線也並不是那麽的黑暗。


  再加上樓內各處木柱上懸掛著的煤油燈,這一樓的大廳內的光線反而比外麵亮堂的多了。大廳各處還有數個取暖用的大煤爐,爐上不僅燒著大壺的茶水,上方還有一個用鐵皮打造通向樓頂的煙囪,用於排出煙氣。這使得大廳內即暖和又幹淨,也讓這間名為春水樓的酒樓成為了附近居民、士人在冬日最喜歡用於消磨時間的地方。


  和其他地方的酒樓、茶樓有所不同的是,李氏酒樓的大廳內並沒有安排招攬顧客的說書人,但這裏卻也並不是一個安靜的地方。在一樓大廳的北麵,雖然布置了一個高約三階的木台,可是站在這木台上的卻不是什麽說書人,而是一個個來自大江南北的士人。


  這些士人站在木台上可不是為了講什麽故事,而是就朝堂上的現狀及國家頒發的政策,發表自己的看法。靠近這木台就坐的,也大多是未入仕的士人和一些低階的京城官員。台上的士人若是說的頗有見地,下麵這些聽眾必然會為之鼓掌叫好,當演說完畢的士人下台時,就會有人上前結交。可若是說的都是毫無新意的陳腔濫調,那麽底下的聽眾也就自顧同朋友聊天,懶得理會台上人員的演說了。


  這種士人之間新的社交方式,不僅給這間酒樓帶來了極大的人氣,也令的這間酒樓脫離了一般性的飲食娛樂行業,成為了京城極為出名的一家政見言論交流發表場所,也是外地士人入京後必來報道的幾處地方之一。


  這樣的政見交流方式自然不是這家酒樓東家創造出來的產物,而是這間酒樓少東家仿效燕京大學辯論堂的操作方式,加以模仿建立的。


  這位少東家之所以會想到這樣一個點子,除了他本人就是燕京大學辯論堂的愛好者,每周必要前往燕京大學二、三次傾聽學生們的辯論,以廣博自己的見聞之外,他同樣也看到蘊藏於其中的機會。


  燕京大學所創立的辯論堂,雖然給於了學生和外地士子們一個辯駁明理的場所,但是辯論堂內所使用的課題,大多以自然科學為主,並禁止對國家政策及朝廷官員進行質疑,這也就使得外地的士子很難在辯論中出彩,也很難把自己的學問和政治見解聯係起來,畢竟這終究還是燕京大學為本校學生準備的場所。


  於是,這些外地入京赴考的士人,迫切的需要一個由他們主導發揮的這麽一個演講交流場所,以方便將自己的名聲在京城傳播出去。如果說科舉是入仕的獨木橋,那麽名聲就決定著這些士人今後在仕途上能夠走多遠的關鍵。


  甚至於,即便科舉連續不中,但自家的名聲能夠為天下人所聞的話,下一次考官也要顧慮風評而讀一讀他的文章,也就增加了這些名士的錄取概率了。


  當然,京城之中類似於這樣提供給士人發聲、交流的場所,並不僅僅隻有李氏酒樓一家,但是在外地士子中名聲最大的,卻隻有這裏。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狀況,一是因為能夠租住於酒樓附近的外地士人,基本都算是在家鄉頗有財力和聲望的世家之子。畢竟能夠在京城內城租借一套或是一間房間住下的,一定不會是什麽貧寒士人,而東城更是權貴之家雲集之地,除了少數地段之外都不是普通人能夠安家立戶的。所以想要在東城借住,不僅要有錢還必須身家清白,甚至在地方上頗有名望才行。


  也就是說,能夠居住在東城的士人,都可以算是縉紳子弟,也即是地方上擁有話語權的家族。因此能夠在李氏酒樓這裏結交到意氣相投的友人,對於這些外地士人來說,不僅可以擴展自己的名氣,未來入仕之後也是有所幫助的。於是外地入京的士人,自然是不會錯過這處地方了。


  其二則是,李氏酒樓不僅僅存在了這樣一個供士人交流出聲的地方,在酒樓後院的三座園子裏,還有一座園子是被錢謙益長年包下,用於京城新東林黨人定期集會的固定場所。


  自朝廷開放黨禁之後,科學民主進步黨、新東林黨各自成立。一開始錢謙益還是按照過去士大夫結社的方式去管理新東林黨,但是隨著科學民主進步黨在皇帝的幹預下製定了組織紀律和定期集會等政黨議事的規則之後,錢謙益很快就發覺自己領導建立的新東林黨實在是太鬆散了些。


  再加上,作為大明首輔和新東林黨的黨魁,他根本無法拒絕那些黨內成員跑去他府上的求見。作為內閣首輔,錢謙益的日常事務本就非常繁忙,現在還要不斷的應酬這些無所事事的士人,這就令他相當的煩躁了。


  更令他感到鬱悶的就是,當錢謙益開始習慣於自己身份上的轉變時,這些新東林黨內的黨員們卻依舊把他當成了原先的江南文壇領袖,依然以文人之間的往來對待他這位帝國最高權力的執掌者。


  在過去,作為江南文壇的領袖,錢謙益需要文人和士子們的吹捧,自然對這些人有求必應,哪怕是跑來他這裏打秋風的酸腐文人,家資豐厚的錢謙益也會贈送一筆程儀,令他們滿意而去,以求他們回去之後,在地方上給他說些好話。


  但是作為今日大明文官們的領袖,錢謙益已經不再需要使用這樣低級的手段去揚名了。他更不想把自己寶貴的時間浪費在應酬這些無聊文人、士子身上,聽他們千篇一律的恭維之言。更不想應承,這些人永無止境的貪婪欲望和越來越大的胃口。


  錢謙益發覺,有些人不僅私底下尊重自己,更是把自己當成了他們可以用來斂財和攬權的工具。這些人仗著過去和自己相識,在外麵大肆向那些企圖升遷和調任的官員高調許諾,隻要這些官員肯出錢,他們就會替這些官員引薦同自己會麵,或是幫助他們升官或調任美職。


  這些人在外的高調之舉,甚至都引來了皇帝對他的告誡。而當他找來這些舊友質問時,卻被他們好一頓奚落,說他這是一步登天之後就認不得舊朋友了。甚至還有人在外譏諷他,說他是隻愛嬌娘不認故舊的偽君子。


  在出了這些事情之後,錢謙益在學生和柳如是的建議下,幹脆仿照了科學民主進步黨的方式,對新東林黨進行了整頓。一是把黨內成員分成了核心成員和普通成員,一些重要的黨內事務隻有核心成員才能予聞;二便是在李氏酒樓租下了一個園子用於黨內的定期集會,從而阻止了普通黨員毫無顧忌跑去他府上拉關係的行動。


  經過了錢謙益的這一番整頓,開除了行徑最為惡劣的幾人之後,新東林黨的風氣總算是稍稍好轉了一些。不過過去習慣了鬆散而無約束力組織紀律的新東林黨成員們,並不認可錢謙益的這番黨紀整頓,甚至有人還將其這番舉動同當前的改革聯係了起來,認為兩者都偏離了夫子所提倡的正道。


  不過在李氏酒樓定下了這個定期集會的場所之後,對於新東林黨來說也並不是沒有好處的。黨內的諸多成員通過這種定期的集會,進一步加強了內部成員之間的溝通。而也正是因為新東林黨成員經常出入李氏酒樓,使得外地入京的士人在此發表演說,若是見解頗有可取之處,自然會引來新東林黨成員的關注,甚至於被引入參加新東林黨的定期集會。


  雖說參加一兩次新東林黨的定期集會算不得什麽,但是在現今的朝堂之上,地方縉紳之家出身的士子,隻要不是崇尚新學和實學的,靠攏新東林黨乃是再正確不過的舉動。因為新東林黨成員大多是前東林黨人出身,不管是政治傾向上,還是家庭出身上,都同這些士人相近。而新東林黨魁首錢謙益又是現任首輔,對於新東林黨成員來說是一個極有力的靠山。


  於是,李氏酒樓在外地入京赴考的士子眼中,地位就非同一般了起來。再加上現在的會試已經從三年一次變成了每年一次,雖說錄取名額有所下降,但是留在京城的外地士子已經成為了一個較為穩定的團體,這處士人交流的地方也就方興未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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