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帝國之路 第765章 海外起波瀾七
阮富平站在升龍府北門外的山崗上,臉上殊無血色的看著山下戰場上的情形,數萬義軍此刻已經完全失去了組織,被三隻官軍驅趕著四處亂竄,其中正中的那隻官軍幾乎殺過了半個戰場,直接指向了自己所站立的山崗。
而在他左手邊的紅河上,兩艘掛著日月星辰旗幟的大船,正遊曳於大河上向著江岸邊的義軍陣地開炮轟擊,這也正是義軍陣列最先崩潰的地方。而就在半個時辰之前,數萬義軍還在氣勢如虹的向著升龍府北門進攻,那個時候坐在這裏觀戰的阮富平怎麽也沒想過自己會敗。
守衛在他身邊的親衛和謀士不斷焦急的勸說著他,“…大將軍,敗勢已成,此地不可久留,咱們還是先往後撤一撤,退回山西再做打算吧。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材燒啊…”
自從起義之後,一直表現的溫文爾雅的阮富平,此刻再也忍不住自己的脾氣了,他轉身飛起一腳踢翻了一名身邊的親衛,惡狠狠的喊道:“誰他媽敢言退,老子現在就宰了他。現在戰局未定,誰敢亂我軍心?給我下去傳令,命令各部都給我頂住,有敢擅自撤離戰場的,殺!”
看著兩隻眼睛都充滿了血色的大將軍,這些謀士親衛頓時不敢再行勸說,但是也沒人敢離開去傳令。此時戰場上已經差不多完全失去了組織,有些剛入夥不久的義軍已經開始跑路了,這個時候傳令給各部,他們都不知道該去向誰傳令了,就算是真的找到了那些義軍首領,還會有幾人能夠聽從命令呢?
阮富平此時看似瘋狂,但是心頭卻還是存有理智的,看著身邊部下不動,立刻按著腰中佩劍大聲喊道:“混賬東西,一個個還楞在這裏做什麽,趕緊去西門調陳光有、黃發仁兩位將軍的部下,讓他們從側麵牽製升龍府出城的官軍,這些官軍總數不過萬餘,隻要陳、黃兩將軍能夠讓我們這裏喘上一口氣,我們起碼還能收攏大半人馬退下來。若是沒了這些人馬,就算退回山西,我們還能守的住山西嗎?”
正從另一側走上山崗的阮富金,剛好聽到了兄長的怒吼,他看了一眼山下的亂局,方才咬了咬牙上前說道:“你們還發什麽楞,還不趕緊替大將軍傳令去?”
阮富平身邊的親衛終於回過了神來,頓時有數人忙不迭的起身向山下奔跑而去,尋找坐騎去傳達阮富平的軍令去了。看著這幾名親衛離去之後,阮富平才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兄弟身上,滿是戒備的問道:“你也是來勸我逃亡的?”
原本的確是有這個意思的阮富金,看著此刻情緒已經瀕臨於暴怒邊緣的兄長,反而不敢提出撤退的意見,隻能咬著牙抱拳說道:“大將軍,在陳、黃兩位將軍回援之前,請讓我帶著山西親軍下去衝殺一陣,也好拖延一些時間。”
阮富平看著親兄弟許久,方才點了點頭,輕輕說道:“好,你去吧。不要灰心,隻要陳、黃兩位將軍回援,那些官軍必然是要退回去的。明人的炮船雖然凶猛,可畢竟上不了岸,隻要能夠挺過今日,我們總能找到對付他們的辦法的。好好保護自己,不要衝的太前麵了。”
阮富平最後兩句囑托幾乎細如蚊喃,但是阮富金還是聽到了,他心中大受感動,在行禮告退後不由止步回頭說道:“兄長,要是形勢真的無可挽回了,你還是退一退吧,起碼山西還是有人會支持你的。”
阮富平聽了大為不滿,正想訓斥兄弟擾亂軍心時,卻發現弟弟已經掉頭不顧的下山去了,他一肚子話語終於還是悶在了喉嚨裏,沒能吐出來。
當傳令的親衛和兄弟都離開後,山崗上又重新陷入了靜默,此刻的謀士和其他親衛已經不敢再上前勸說大將軍跑路了。而阮富平一邊焦急的看著山下戰局的發展,一邊則回想著出兵山西以來的這幾日經過。
應該來說,雖然被明人用計謀拖延了幾日,阮富平當時也沒往心裏去,認為這反而給了自己時間整頓了下部隊,加強了他對於義軍的控製。而且就在他南下升龍府時,一路上也是勢如破竹,附近的小股義軍紛紛來投,更是增強了他的力量。
當他抵達升龍府的時候,一路上能夠遲滯義軍行動的並不是官軍的抵抗,而是這個季節充沛的雨水,及為大軍開拔征集地方糧食物資等行動。山西到升龍府,不過短短的150裏地,但是這隻義軍大部隊足足走了近20天,平均每天行進不到七、八裏。
對於軍隊的行動緩慢,阮富平也是無可奈何,畢竟他手中的這隻大隊伍擴張的太快,真正跟著他們兄弟一起起義造反的嫡係,還不到這隻部隊的十分之一,剩下的都是各方來投的勢力,有些是和他們一樣的農民起義軍,有些卻是過去的地痞無賴、山匪路霸,更有些則是為了防止變成義軍針對對象加入的中小地主。
因為隊伍中的成分過於複雜,所以這隻義軍的軍紀開始變得越來越差,原本頗受百姓支持的義軍也漸漸疏遠了他們。再加上軍隊人數的擴張過快,導致後勤供應不上,於是本就開始敗壞的軍紀就更約束不了這些新近加入了義軍了。
在他們向升龍府進軍的同時,許多義軍並沒有把心思放在同官軍的作戰上,而是把精力放在了對於行軍路線周邊村莊的劫掠行動上。這些害群之馬的行動不僅極大的損壞了義軍的聲譽,使一些原本反對鄭氏苛捐雜稅的百姓們再次投向了升龍府,更是造成了義軍內部的分裂。
以阮富金為代表的義軍首領對於那些殘害百姓的義軍部隊極為痛恨,認為應當抓捕這些義軍部隊的首領,在百姓麵前進行審判以挽回聲譽,再將他們的手下打亂安插到其他軍紀較好的部隊中去。
然而已經給自己上了大將軍封號的阮富平卻被麵前的大好形勢給衝昏了頭腦,他認為現在最重要的是盡快攻入升龍府,取鄭氏而代之,而不是停下來整頓約束軍隊的軍紀。這種事情等攻下升龍府再說也不遲,至於那些百姓受到的委屈,則應當為大局忍耐一二,不能跑出來替義軍添亂。至於那些在外麵不能忍受委屈,非要在輿論上抹黑義軍聲譽的百姓,顯然是鄭軍派出的奸細,應該予以嚴厲的鎮壓才是。
除了這個理由之外,阮富平心裏還有個不足為外人道的理由。隨著義軍的形勢大好,眼看著光明前途已經開始對他招手了,這個時候誰才是義軍真正的領袖,對他而言就變得很是重要了。
山西義軍雖然以他們阮氏兄弟為首,但是每每臨戰就在一線和將士們同生共死的弟弟阮富金,聲望在一線將士中實比他高的多。這次跟著弟弟來向他請求軍紀的義軍首領們,又大多是親近弟弟的,而那些被他們要求懲治的首領,卻又基本是效忠於他的親信。因此他總感覺,這是弟弟阮富金對他的一次逼宮,是想要剪除他在軍中的羽翼,因此自然也就提防起這個弟弟來了。
阮富平患得患失的心理,自然也就讓義軍內部出現了諸多矛盾,大軍的行動自然更是變得緩慢無比了。不過即便如此,當他抵達升龍府北麵時,手下的人馬還是從出發時的五萬上升到七萬餘大軍。
升龍府在當地百姓口中還有一個別名,就是河內。之所以有這樣一個名字,不僅僅在於升龍府位於紅河邊上,還在於在升龍府的南方還有一條通往紅河的小河,再加上周邊諸多的湖泊,看起來這座城市不是修建在河邊,倒是被河流所包圍了一樣,所以稱之為河內。
升龍府南、東兩麵被河流所包圍,難以展開大部隊進攻。西麵有著諸多湖泊和稻田,在這樣的雨季裏更是成為了一片片的沼澤地,也同樣難以駐紮大隊人馬進攻。唯有升龍府北門外,雖然有著一個極大的和紅河相連的潟湖,但因為有著許多丘陵,因此還能夠排開大隊人馬進攻。
於是阮富平將主力集中於北門,將一些投奔自己較遲的義軍放在了西門,形成了兩翼進攻的格局。之後他還命令北寧義軍出擊海陽,試圖切斷升龍府同庸憲之間的聯係,從而將升龍府變成一座孤城。
但是,雖然天氣漸漸好轉,晴天的日子開始多了起來,可是義軍在升龍府下十日奮戰都沒能攻上城頭,更是在今日迎來了明人從河麵上發射的炮擊,一舉撼動了士氣開始低落的義軍陣列,最終被城內鄭軍抓住了機會出城反擊,形成了眼下這種即將全麵潰敗的局麵。
此刻的阮富平隻能握拳暗暗的祈禱,希望能夠和之前山西保衛戰一樣出現奇跡,否則一旦在這裏遭遇了大敗,他之前籌謀的那些璀璨理想終將會化為一片灰燼。
在阮富金的祈禱中,上天似乎再次眷顧了他,當阮富金帶著最為精幹的山西親軍加入戰場後,憑借著他平日裏培養起來的個人聲望,帶著不少退下的義軍發起了一次反撲,終算是擋住了鄭軍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中路軍團。
就在阮富平睜大了眼睛望著戰場東南方,終於看到了一隻部隊影影綽綽的出現在了戰場東南的邊緣。這隻部隊的出現,不僅讓戰場上的義軍們聲勢一時大振,就連鄭軍的行動似乎也變得緩慢了起來。
不過就在身邊親衛謀士們歡呼呐喊之時,阮富平的臉色越來越嚴肅了,一種不安隱隱襲上了他的心頭。之所以有這種不安感,是遠處那種軍隊走的太沉著了,一點也不像是來救援快要崩潰的友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