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帝國之路 第754章 芸芸眾生相十六
馬士英的簽押房,也就是陛下所說的辦公間,足足是市政廳其他官員辦公間的三倍大小,幾乎和同樓層的會議室相當了。江南畢竟是自古以來的富庶之地,兩百餘年的承平時期更是讓本地的士紳豪族將享用之物發揮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因此在馬士英的辦公間內,不管是桌椅門窗,還是筆墨紙硯等物件,無一不是精美之物。事實上有些器物甚至並不比崇禎在西苑精舍內用的差,畢竟江南手工業內的能工巧匠此時依然還是蓋過京城的同行的。
站在窗口一邊看風景,一邊聽著佐官報告的馬士英,覺得這個市長果然比他過去當的什麽知縣、知府強多了。不需要理會那些民間的官司之後,他現在要做的便隻剩下了經濟和行政上的事務,對馬士英來說這才是他想要的仕途生活,畢竟他對於審理官司和為底層百姓做主可沒什麽興趣。
心不在焉的看了一會窗外的風景之後,馬士英終於出聲打斷了佐官的報告說道:“東寶啊,這種安置人員的具體步驟你就不必詳細報告了,你隻需告訴我上個星期我們又接收了多少難民,安置的過程中有沒有問題就可以了。”
“是的大人,截止到上周,從外地來上海逃荒的,又增加了四千六百七十九人,每日平均抵達上海的災民在600-800人之間。當然也許還有一部分人並沒有進行登記,不過這些隱沒人口不會超過新增人口的一成。這些不肯登記的人員,大多是屬於非法買賣的災區人口,他們被帶來上海,目的就是從此上船前往海外,因此才會隱匿蹤跡,對於上海來說並不會造成額外的負擔,不過卻是有違國法…”
聽到佐官在此停頓,馬士英隨口回道:“就今年這個光景,災民留在家裏隻能等死,雖說他們被賣去南洋當苦力,但至少還能活下去。姑且睜一眼閉一眼,隻要他們不鬧出人命案子。不過警局必須派人進行監控,決不能讓這些人擄掠良民出海,真要有事也來得及查辦他們。”
“是的大人。我們現在遇到的困難是,根據現在災民的湧入速度,再有20天,我們搭建的臨時住所就要全部住滿了,而本地的竹木已經開始漲價,恐怕要另外撥付一筆款子修建臨時住所才行。”
馬士英皺著眉頭心算了一會,方才說道:“這麽多人擠進上海,光是每日使用的柴薪都要增加二、三成,更別提還要給他們搭建住所用的竹木了,這個漲價也是一定的了。之前搭建一間臨時住所是12元,現在漲到多少了?”
“回大人,按照現在的價格的話是15元,不過接下去的話就說不好了。”
“光靠市政廳撥款,我們哪裏貼的起?這安置災民的方式我看要改一改。現在上海一個普通男工,月薪也有5-6元,普通女子則在4-5元一月,所以隻要在上海待足三個月總應該有些積蓄了。
我看這樣,安置災民的住所不能一直免費下去,凡是住滿了三個月的災民必須開始繳納房租,不願繳納的就要騰出住房來。另外通知本地商戶,準許他們向市政廳租賃荒地搭建住房出租,三年之內免收地租,三年之後視土地用途是否更改再行繼約。
然後市政廳會撥款一萬元,用於搭建臨時住所,每間造價不可超過10元…”
“10,10元…”這位佐官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由下意識的重複了一遍。馬士英看著窗外點了點頭說道:“現在又不是冬天,沒必要造那麽好的房子,隻要有個擋風遮雨的窩棚,我看也足夠了。看到江灘上那些廢棄的蘆葦了嗎?讓人收集起來,搭配著竹木使用就可以了,我看連10元都用不了…”
對於馬士英的決定,這位佐官也隻能默默的吞回了自己的反對意見。接下來馬士英又對著他說道:“現在竹木漲價,百姓日常用薪必然高昂,這煤炭必然會成為暢銷品。我給你撥款五萬,去儲備一批煤炭起來,日後倒是可以用來貼補虧空…除了剛剛的災民問題之外,最近外麵還有什麽可值得關注的新聞嗎?”
這名佐官收起了手上的文件,低頭想了想才回道:“商會的白會長和幾位議員都向下官探聽一件事,就是上海是否要和蘇州等地一樣,實施最低工資製度和年內凍結解雇等政策。”
“嗯?最低工資製度這些政策是誰提出的?我這裏怎麽沒有收到這樣的文件?”馬士英有些疑惑的從窗口走回了自己的寫字台前,開始翻找桌上的文件。
佐官趕緊解釋道:“這些政策並不是朝廷頒發的,是巡視三吳災情的獨立檢察官李璡提出的意見,據說蘇州那邊已經吵的不可開交了。”
馬士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著自己的佐官說道:“說的清楚些,究竟是怎麽回事?”
“李璡和同僚金光宸巡視了三吳地區之後,認為該地區當下最重要的不是平抑糧價,而是保住那些無田紡織戶的工作。
按照往年的慣例,現在正是這些絲綢紡織戶最為忙碌的時候,也是他們一年生計的來源,但是因為今年的天氣災害,導致環太湖地區的桑葉產量大減,這也就導致了今年生絲產量不足。
由於生絲產量大減,又導致了今年絲價高漲,加上今年各地災荒不斷,許多綢緞商不看好今年絲綢的行情,於是紛紛停業觀望。這樣一來織戶無錢收絲,或是高價收絲織成綢緞後卻難以賣出,於是許多織戶都到了瀕臨破產的境地,要是不能解決織戶的工作問題,光是平抑糧價,也是難以解決他們的生計問題的。
所以李璡就向三吳地區的絲綢商要求繼續營業,又要求那些大紡織戶不得在這個時候停業,即便這些大紡織戶無工可開,也不得解雇工人,並按月保底發放工錢,好讓這些工人們養家糊口。
大人您知道的,江南最大的絲綢商和紡織工坊都屬於江南織造名下,所以李璡就和掌管江南織造的魏公公衝突了起來。魏公公被李璡弄煩了,就幹脆拒絕李璡江南織造府,然後李璡帶著織工將織造府給圍了起來,不讓織造府的人出門,據說是前天開始的事。”
馬士英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雖說魏忠賢已經不如當年那麽權勢熏天了,但是隨著皇帝將他放出了中都鳳陽安置在蘇州之後。大家知道,這意味著皇帝已經寬恕了其人,準許他在蘇州安度晚年了。
當然在馬士英看來,這也代表著皇帝對於江南士紳心有不滿,幹脆把魏忠賢放在他們眼皮底下惡心他們。雖然不知皇帝對於江南士紳有什麽心結,馬士英這些年執掌上海時,還是謹慎的同這些江南士紳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這也就使得他沒有第一時間聽到這麽勁爆的消息。
可魏忠賢畢竟是曾經的閹黨領袖,不管他在意還是不在意這個身份,過去他在位置上時還是給了不少人好處的。現在既然皇帝已經寬恕了他,那麽總還是有些人會念著當初那點情分,或者說他們需要借助這層關係來聯絡上下,從而給魏忠賢幾分麵子的。
李璡的這種舉動,如果不是皇帝所授意的,恐怕很快就會遭到那些曾經的閹黨黨徒的反擊,以此來表明閹黨還不是人人可打的落水狗吧。當然,李璡之前在太湖匪盜案中揪著江南士紳不放,已經表明了他不是東林黨人的追隨者。
於是,他現在的舉動等於是惹惱了江南士紳之後,又去激怒了閹黨黨徒,甚至連代表宮內的內務府也同樣得罪了。讓江南織造府執行這些政策,不就是往內務府的口袋裏撈錢麽。這一刻,他倒是真對李璡起了幾分敬佩之意。
他深呼吸了一口空氣,穩了穩心神後方才繼續問道:“那麽那些蘇州士紳和江南士紳對這件事怎麽看?他們難道已經站到李璡這邊了?”
佐官的神情變得有些詭異了,他不知如何解釋的說道:“這一次士紳們並沒有指責魏公公,反而有些人站到了魏公公這邊,說他終於幹了一件正確的事。還有許多人雖然沒有公開稱讚魏公公,但他們在報上發表的文章裏,字裏行間都在為魏公公叫好”
聽了佐官的回話,馬士英這口氣才算順了回來。對麽,這才是他所認識的士紳望族,君子不言利,可沒說不得利。像李璡這樣的,才是士紳官僚中的另類。
馬士英想了想說道:“既然不是朝廷的意思,上海自然不會…”馬士英突然停了停,又拐彎道:“你去給白會長和那些議員們先透個風,就說現在湧入上海的災民實在太多,光憑市政廳出錢安置恐怕是有些負擔不起。所以本官正在考慮是否和李璡一起上書朝廷頒行這些救時之策,又或者由本市商戶牽頭成立一個賑災會解決災民的衣食問題…看看這些人為了阻礙這些政策,願意掏出多少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