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帝國之路 第663章 阿敏二
烏蘭巴托城雖然是圍繞著寺廟而建立的城市,但實際上卻是兩座隔河而望的小城合並起來的城市。色楞格河曲從北麵的山脈中蜿蜒向南流入圖拉河,河東是以天寧寺為中心的普通居民區,而河西則是以都督府為中心的要塞區。
河東的居民區仿效的還是中式的城池,而河西的要塞區則是以棱堡的方式建成的。都督府坐西朝東,麵前有一個長一千兩百步寬六百二十五步,用黃土夯實的廣場。廣場北麵正中是一座三層的磚木鍾樓,這同時也是要塞區的製高點,站在鍾樓頂端可以直接看到河東天寧寺內的動靜。
在這座鍾樓的兩側還有兩排低矮的黃土平房,一邊是火藥庫,另一邊則是武器庫。廣場的東麵就是軍營之所在,整個廣場北寬而南狹,就像是一個倒置的漏鬥。如果有熟悉西班牙殖民城市的人看到這樣的布局,便會明白這是仿效西班牙在殖民地修建要塞城市的改進版本。
城市中心的廣場便於集結軍隊,而廣場出口的狹小和廣場三麵的建築則利於守軍用火器進行防守,可以說這種城市布局的設計思想,並不單純是為了保護自己,更重要的是為了能夠有效的殺傷入侵者,從而迫使入侵者退去。
站在都督府二層的窗口向廣場望去,阿敏還能觀察到廣場上士兵的操練狀況,對於這種城市布局,他還是深感滿意的。
不過十月初的烏蘭巴托,天氣就有些變幻無常了。也許前一日還是豔陽高照,但是第二日卻是陰雲密布,寒風呼嘯。甚至於可能某日清晨起來,外麵的地麵上已經鋪了薄薄的一層雪子了。
漠北的氣候實在是太過酷烈了,即便是阿敏這樣曾經在遼東白山黑水間長大的滿人,也覺得此地的生活頗為辛苦。長達六個月的冬季,幾乎每日都在下雪,如果沒有從內地輸送來的茶、鹽、酒、糖、糧食和棉衣、毛呢等物資,阿敏估計自己麾下的士兵早就開始逃亡了。
隨著城市建築的逐漸完善,和找到了烏蘭巴托附近的煤礦之後,漠北的嚴寒才算是真正的被他們所克服了。阿敏此時方才能夠理解,為什麽中原王朝如此難以征服此地,光是在這一地區維持一隻軍隊就已經耗費巨大了,還要再去征討在這廣漠草原上四處遷移的各支部族,無疑就是在往一個看不到底的地洞內投擲金銀。
而漠北草原的產出,實際上遠不及漠南草原,如果不是大明開辟了通往西伯利亞和俄國的商路,這片土地對於中原王朝來說,就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而已。
就在阿敏默默的看著窗外廣場上士兵們的操練想著心事時,一名青年軍官突然闖進了他的辦公室。阿敏回頭看了一眼,便令有些不知所措的衛兵退出了房間並關上了房門。
“我讓你去豐鎮督促今年的糧食發運,你突然跑回來做什麽?”阿敏有些不快的對著闖進來的兒子愛爾禮訓斥道。
愛爾禮顧不得為自己辯解,隻是快步向前走了幾步,向著阿敏焦慮的問道:“父親是不是和沈陽那邊的人接觸過了?難道您真的起了什麽其他心思嗎?”
阿敏皺起了眉頭,注視著兒子問道:“誰給你傳的話?你就為了這事,才跑回來質問我的?”
愛爾禮頓時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抱怨道:“這還要人傳話給我?豐鎮的察哈爾人都在流傳,黃台吉派了人來勸說你回沈陽去,還要給你冊封一個什麽親王。人家都說你已經被黃台吉給說動了,正打算在烏蘭巴托自立為王,帶著烏蘭巴托的軍民逃回沈陽去…”
阿敏頓時大怒道:“袞楚克這個混賬東西,他這是賊喊捉賊啊…”阿敏的目光在兒子臉上停留了片刻,頓時收住了罵聲,轉而不滿的向兒子質問道:“難不成你連你老子都信不過,這才巴巴的跑回來,想要知道你老子有沒有造反的意思?”
愛爾禮確實不大相信自己父親的操守,畢竟當年阿敏出征朝鮮的時候,就想著留在朝鮮當朝鮮王,一點都不顧及留在沈陽的妻子兒女。如今他在烏蘭巴托掌握了一部分軍權,難保不會故態複萌。
愛爾禮實在沒興趣回沈陽在那個心狠手辣的堂叔下麵討生活,他不由說道:“父親大概還不知道吧,莽古濟格格已經黃台吉下獄了。當年黃台吉為了讓莽古濟格格在天命汗麵前幫自己說話,他待這位堂姑姑是多麽恭敬熱情,甚至還讓豪格同表妹結了親。
可是黃台吉繼承了大汗的位置之後,莽古濟格格的同母弟莽古爾泰就被逼的自殺,現在連格格自己都被下了監獄。他對自己的親兄弟姐妹和親家都如此絕情,我們這些旁係的愛新覺羅子弟,他難道還能寬大為懷了不成?
我隻是希望父親您千萬可別再糊塗了,要是您再上了他的當,咱們父子可連一個安身之處都找不到了。皇帝雖然寬宏大量,但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接納反複無常之人的。”
對於兒子的無端猜疑,阿敏心裏頓時有些不開心了,不過當他準備張口斥責的時候,腦子又轉了個彎,於是突然站在那裏發愣了。阿敏這時才想到,如果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能信任自己,那麽其他人對於這個謠言又會持什麽態度呢?
看到父親突然沉默了下來,這邊愛爾禮於是繼續追問道:“父親,你究竟有沒有同沈陽的使者接觸過?你同對方都說了些什麽?”
阿敏擺了擺手,有些不安的解釋道:“黃台吉的確派了葉赫部的南褚過來見我,不過我們並沒有談什麽返回沈陽的問題。
南褚帶來了固爾瑪琿的親筆信,告訴了我沈陽家中的一些消息。難道我還能將他拒之門外嗎?我自逃離沈陽之後,就一直擔心黃台吉在固爾瑪琿他們頭上泄憤。黃台吉派人送他們的消息來,我總要應付一番,免得他去為難你的弟弟們啊。
這不過是人之常情,想必陛下也不會過於在意這等小事的。”
聽到這樣的回答,愛爾禮頓時沉默了下去。不過旋即他又出聲問道:“那麽既然南褚帶來的隻是家中的消息,父親為什麽不和我說一聲?父親即便不願意告訴我,那麽父親可曾寫信告訴給陛下過?現在那些信件又在何處?”
阿敏沉默許久,方才徐徐說道:“信中不僅僅說的家事,還有黃台吉寫給我的一些話語,其中頗有違禁之語。我擔心陛下看了信件反而更起疑心,便將信件都燒了,這見麵之事也就隱瞞了下來。”
愛爾禮的臉色甚是難看,過了好半天才氣憤的說道:“那麽現在豈不是死無對證?父親以為,外麵的人可願意相信父親這解釋?”
阿敏終於惱了,他重重的拍了一下麵前的桌子,不滿的說道:“這有什麽可解釋的?陛下若是不信,那就拿了我的腦袋去便是了。至於其他人,愛信不信,隨他們去便是了。愛爾禮,我可是你老子,你難道連你老子的話都不信了嗎?”
愛爾禮的氣勢頓時被阿敏壓了下去,過來好半天才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可光是我信有什麽用?父親你隱瞞了同沈陽使者的見麵再先,燒了對方攜帶的信件再後,接著說你和沈陽方麵的使者什麽都沒談,父親你這是把別人當成傻子了嗎?”
阿敏也是一陣無力,沉默了好久才無精打采的說道:“要說信裏什麽都沒說,也的確不對。黃台吉在信裏是這麽說的,他願意支持我成為漠北之主,勸我據漠北而自立,然後和我結盟共圖大明。
若是有朝一日,大家能夠打入關內去,他願和我平分天下,共享富貴。若是事有不諧,他也不會坐視我被明軍進攻,必出兵牽製明軍北進漠北草原。當然,如果事情到了最壞的一步,他也願意接納我重返沈陽,讓我不必有後顧之憂…”
愛爾禮呆了一呆,正想開口勸說父親不要再有什麽不切實際的想法時,卻見阿敏頹然坐在了椅子上,背靠著椅背,然後閉著眼睛說道:“…黃台吉還是料錯了我,當日我拋下莽古爾泰,自己逃出沈陽後,從那一刻起我就沒有什麽雄心壯誌了。
…不管是黃台吉也好,還是陛下也好,這兩人下的棋子,都能預料到七八步之後的棋路。像我這等匹夫之勇,如何能夠和他們在一張棋盤上下棋。即便我真聽了黃台吉的話,據漠北而自立,也不是他們兩人手中的一顆棋子,談什麽平分天下?不管誰贏了這局棋,下一個目標就是要對準我了。
更不必提,現在的烏蘭巴托如果沒有了內地運來的物資,恐怕將士們第一個就要造我的反了。至於黃台吉,他又能提供多少物資給我們,不過是嘴上說說罷了…”
愛爾禮張了張嘴,數次想要打斷父親的話語,但最終還是又閉了回去,靜靜的聽完了父親講述的心中話語。
當房間內重新歸於沉默的時候,愛爾禮方才咬了咬牙說道:“既然父親也知道不妥,那麽不如和我一起南下豐鎮,向著朝廷和袁總督請罪。可不能再耽擱時日,讓外麵的輿論繼續擴散下去了。”
阿敏頓時睜開了眼睛,坐直了身體,瞪著對麵的愛爾禮訓斥道:“你是不是昏了頭了?這個時候南下請罪,不是去找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