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帝國之路 第8章 對質
和劉香爭吵的最為激烈的,是一個叫顧容的靖江海商,他小時候生過天花,雖然僥幸痊愈,但也留下了一臉麻子,加上在家中排行第三,因此相熟的人都叫他顧三麻子。
年僅22歲的顧容原本是一個私鹽販子,不過隨著上海開埠,跟崇明沈家相熟的他便轉而投身於海外貿易去了。
劉香上京之後,便在會議中宣傳了安南人襲擊西貢的事情,他要求海商協會的代表們協同一致,幫助他一起向朝廷聲援討伐廣南國,奪回西貢並解救被俘的部下和移民。
在這一點上,協會的各位代表其實並沒有出聲反對,他們也覺得廣南國襲擊西貢似乎出格了些,如果大家袖手旁觀,說不定下一個被襲擊的對象就是自己。
但接下去劉香很是無恥的認為,他作為西貢鎮守使,有權利領導收複西貢的船隊,並且疏通朝廷出兵的費用,應當由海商協會來承擔。此外劉香還堅持要聯絡在西貢之夜中受到損失的荷蘭東印度公司,要同這些荷蘭人組成聯軍對廣南國進攻施壓。
不管是讓大家提他承擔疏通朝廷的費用,還是聯絡荷蘭人的主張,都讓會議上的代表們感到了不滿,尤其是像顧容這樣新投入海外貿易的商人,更是覺得自己的權力受到了侵犯。
同被招安的十八芝海盜集團和許心素等海商、四海商行不同,顧容這樣的新海商們並沒有享受到朝廷開發海禁後最為優待的待遇。
比如朝廷設立的東海巡閱府、台海巡閱府和西貢、安不納等鎮守府,這些海外貿易管理、海上安全管理及海外領土管理權力集於一身的官府,從一開始就落在了北方的四海商行及南方被招安的海盜手中。
即便是以崇明沈家為首的海商家族,也沒能從這些海盜手中分到一杯羹來。不過江浙及上海的大海商們,因為控製著貨物產出,還有上海及舟山兩個港口在手,因此倒也同這些掌握了海上航行安全的前海盜們可以融洽相處。
但是像顧三麻子之類的中小海商,身後既沒有地方士紳支持,又沒有趕上被朝廷招安的好時機,因此在大明海商之中算是最底層的一群人。
被招安的海盜也好,崇明沈家這樣的大海商也好,他們仗著先行一步的優勢,已經瓜分了原本中國海商控製的那些海外市場。當顧容這樣的中小商人踏入這個行業之後,他們要麽替前者打下手,要麽便是開拓出一個新的市場出來。
給前者打下手,換取一些殘羹冷炙活下去,也許有些人會感到滿足,但更多具有冒險精神,想要發財的中國商人是不願意的。而這個時代敢於出海經商的中國人,從來都不會缺乏冒險精神和發財的欲望。
或者說,他們投入這一行所追求的,便正是這兩樣東西。這樣一來,突破馬六甲海峽,參與到更廣闊的海外貿易中去,便是顧容這樣的海商們想要追求的目標,這也是顧容這樣的海商團體敵視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緣由。
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句諺語,因為出於對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敵視,占據了馬六甲城向中國商船征收高額稅賦的葡萄牙人,反而獲得了顧容等海商代表的同情。畢竟葡萄牙人隻是要錢,而荷蘭人則是想要將他們的生意也一起端了去。
第一次參與會議的顧容等人,原本就是想要在這次會議上向皇帝提出,讓朝廷對荷蘭東印度公司施壓,禁止這些紅毛鬼子再幹涉中國海商們的自由貿易。結果他們還沒有見到皇帝,卻聽到了劉香想要聯合荷蘭東印度公司打壓廣南國的主張,這自然就激起了他們的反對。
雖然劉香是海盜出身,言談之中還常常透出了些許凶惡之氣,但是出身私鹽販子的顧容卻一點都不懼怕他,還直接在會場上同他爭執了起來。在顧容的帶動下,反對同荷蘭人結盟的海商代表也紛紛挺身而出了。
而會場上私交同荷蘭人不錯的代表並不少,但是願意站在劉香一邊的卻不多。除了專注於東海事務的許心素偶爾會幫腔劉香幾句,大部分的時間大家都更樂意看著劉香同顧容等人爭吵。
比如嘉義縣男鄭芝龍就很願意看著,曾經和自己地位不分上下的劉香,臉紅脖子粗的同一群新晉代表們吵架。劉香的拙劣表現,使得他們這群原十八芝的首領們都為之恥笑不已,這位廣東的大海盜不僅丟掉了自己的汛地,還被這群新人代表當麵批駁他勾搭荷蘭人的行徑,實在是臉麵都丟光了。
鄭芝龍有些輕蔑的看著咆哮不已的劉香,感覺這個人連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雖然他曾經是十八芝中實力較為雄厚的幾位首領之一,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了,被朝廷招安之後的海盜們,按照朝廷劃分的區域都算是在海上有了一席之地的方麵之員。
劉香被安南人襲擊丟掉了汛地和自己的部下,那上京之後就應當服服帖帖的伏低做小,說不定大家還要看著以往的情分上拉他一把。但是這位曾經的海盜首領到現在還沒搞清狀況,明明是上京來求援的,卻裝出了一副大爺般的嘴臉,還時不時的拿荷蘭人來暗示他並非沒有依靠。
鄭芝龍有時都想不明白,像劉香這麽愚蠢的家夥是怎麽活到現在的。他覺得要是在皇帝麵前,劉香也是這副模樣,估計得不到皇帝的支持不說,還會遭受一些懲罰吧。他心裏不由轉念想到,也許這也是一件好事,看看這位皇帝的度量究竟能有多大,也好讓他心裏有個數。
就在會場內的眾人心思各異的看著劉香等人爭吵時,一名侍衛匆匆跑進了會場,走到今日議長的麵前小聲的說了幾句。於是原本愁眉苦臉看著下方代表吵架的議長,立刻站了起來,抓過了麵前的木槌,在木桌上快速的敲擊了起來。
當會場內的代表都被敲擊聲吸引住之後,這位五十餘歲的議長頓時高聲喊道:“都安靜下來,陛下已經前來嘉樂殿,全體代表起立,準備迎接陛下入場…”
朱由檢來到嘉樂殿門口時,便看到一群人正站在台階上歡迎著自己,他上前同這些代表們寒暄了幾句,便讓眾人一起入內繼續開會。
今日擔任議長的代表小聲的向皇帝解說了一遍,在他到來之前會場內討論了什麽問題。聽完了議長的講述之後,朱由檢便站到了議長的席位上,他舉起木槌敲擊了幾下,看著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後,才不慌不忙的說了幾句。
“朕之前因為出征在外,所以無法參加前段時間的會議討論,但是關於諸位代表的發言和前段時間會議的討論內容,朕已經粗粗翻了一遍。
諸位代表也應當很清楚,由於後金入侵邊關,朕不得不親自帶兵出征,昨日才回到京城。雖然戰爭已經結束,但是善後事宜尚未處置,而且這兩個多月來朕不在京城,也積累了不少各地的公文要處理。
所以,朕最近並沒有什麽時間來參與海商協會的會議。不過考慮到海商協會對我大明海外貿易的重要性,朕還是第一時間來看望你們了。朕希望能夠趁著這有限的時間,將協會需要同朝廷溝通的事務先聽取了,不知諸位代表有沒有意見?”
對於崇禎的表態,在場的海商代表們都齊齊表示,他們對於皇帝的建議並無意見。朱由檢還沒有繼續發言的時候,劉香已經迫不及待的跳出來說道:“陛下說的極是,臣這裏就有重要的事務需要向陛下匯報,希望朝廷能夠幫助…”
生怕有人出聲破壞了他的好事,劉香不帶喘氣的將自己這次上京的目的一口氣說了出來。幸好他水性不錯,一口氣能夠支撐著說完了自己的請求,不過他的舉動倒是讓朱由檢為他著急了半天,擔心他一口氣緩不過來,直接倒在地上。
聽著劉香說完,朱由檢才招手讓他坐下休息休息,口中調侃的說道:“原來你就是朕的西貢鎮守使劉香?朕還真要感謝下安南人,沒有他們攻下西貢,估計朕都要搞不清楚朕的西貢鎮守使長什麽模樣了。”
皇帝的話語讓代表們哄堂大笑,原本臉就黑劉香看起來臉色更黑了,不過他很快就恢複了過來,對著崇禎解釋道:“臣不是不願意上京,隻是去年西貢剛剛建設。臣放心不下,才讓臣弟代替臣上京開會的。”
朱由檢笑了笑說道:“劉鎮守使不必緊張,朕不過是和你開個玩笑。咱們現在進入正題,朕這裏也接到了廣南國主阮福源的一封奏報,他說自去年開始有一群廣東海盜假大明官兵之名,偽造了官服印信,強占了廣南國和柬埔寨交界區域的普利安哥。
這位廣南國主之所以認為這是一群假冒大明官兵的海盜,是基於這群海盜占了普利安哥之後便搶掠當地安南百姓的土地、房宅…”
朱由檢說著便從袖子裏掏出了阮福源的奏折,一條條的對著劉香念了起來。劉香頓時有些坐臥不安了起來,場內的其他代表也謹慎的觀察著皇帝的表情,想要知道崇禎對於西貢事件的真實想法。
朱由檢念了數條之後便不耐的將奏折丟在桌上,對著劉香訓斥道:“劉鎮守使,你要是想當海盜就別穿這身官服,穿著官服幹出這等事來,不是給朕抹黑麽?
你做了這些事也罷了,居然還讓安南人將你從西貢趕了出來,讓那個阮福源將這些罪證送到了朕的麵前。你現在還要讓朝廷出兵幫你奪回西貢,這師出何名?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內閣無暇顧及這事,朝廷都要拿你的腦袋去安撫安南去了。”
劉香趕緊避席上前跪拜崇禎說道:“陛下,小臣實在是冤枉,這個阮福源…”
朱由檢頓時皺著眉頭喝道:“住口,阮福源也是你叫的。”
劉香立刻改口道:“阮國主完全是血口噴人,小臣絕對沒有幹過這些巧取豪奪之事。這西貢本是柬埔寨的地方,當地人稱之為水真臘。西貢和安南之間還隔著一個占婆國,怎麽就成了安南的地方了?
臣不過是遵從了當地柬埔寨人的請求,將一些擅自前來西貢占地開墾的安南移民驅逐回去而已,絕不是臣想要奪取他們的土地,才趕他們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