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拂曉之晨 第521章 父子
張耀芳之子張岱,字宗子,號陶庵,雖然年已33歲,但依然是一介諸生。並不是他的才學不足,而是他學習四書五經不以朱熹的注解為標準,且每次參加考試在寫到聖諱時都忘記了抬頭格。
因此雖然他出生於顯宦之家,卻也沒有考官敢於錄取他。張岱家世良好,本人對於科舉功名雖然有所期待,但卻也沒有把科舉仕途當做人生的唯一目標。
除了四書五經之外,他還對史學、理學、文學、小學和輿地學頗有興趣。今年年初他北上山東,去探望擔任魯獻王右長史的父親。
不過等他抵達山東時,張耀芳卻從魯獻王右長史轉任成了導沭經沙入海工程的項目總指揮。雖然張耀芳的身體一向不怎麽好,但是得到了皇帝的委托重任之後,卻爆發出了驚人的做事熱情。
張岱抵達山東後,看到父親如此操勞,他自然不能在一旁袖手旁觀,因此很快便成了張耀芳身邊最得力的助手。
沂、沭河上遊,臨沂、大官莊以上流域麵積1萬餘平方公裏,且大部分都為丘陵山區,加之此地降雨都集中在春夏,一場暴雨便會釀成山洪暴發.下遊宣泄不及,易於潰決成災。
《沂州府誌》上記載的曆年數據,向有“三日之旱即成涸澤,一日之雨良田隨沙石而去”之語。黃河奪淮期間,下遊水災平均每兩年便有一次。
因此本地百姓聽到朝廷對沂、沭兩河進行治理,都采取了積極支持的態度。而本次治理沭河,采取的是征發勞役同招募河工並行的方式,對於當地百姓所增加的負擔較輕,因此招募的人手,很快便突破了早前的估計。
不過引河段工程開工後,挖到地下兩米左右,就遇到石方,給本工程造成了不小的麻煩。所以一期工程最終在5月中旬暫時停下,指揮部讓百姓先回去準備夏收事務,待秋後繼續二期工程。
一期工程完成土石方260餘萬立方米,工日196萬個,支付河工的工食薪資15萬餘元。不過在6、7月份的汛期中,一期工程就已經開始發揮了作用。今年上遊地區並沒有出現連續暴雨的天氣,所以下遊沙河隻有一般性的洪澇災害,在新築河堤的約束下,沒有如往年一般給沿岸農田造成危害。
一期工程獲得的成功,不僅激勵了當地士紳百姓治理水利的士氣,也給張耀芳等主持治水的官員帶來了極大的信心。
不過對於接下來的二期工程,對引河段石方的開挖,張耀芳和山東官員們也有些棘手。對於這種石方的開挖,需要大量的火藥及撬棍之類的鋼鐵工具,山東本地可製作不出精良的黑火藥和質量上乘的開石工具。
看著這炎熱的天氣,擔心父親身體的張岱,便陪同張耀芳一起上京報告,順便向工部請求調撥火藥和開石工具。
7月12日一行人抵達了天津,一向愛熱鬧的張岱發覺天津碼頭人山人海,他有心去看個熱鬧,但又擔心父親有什麽事吩咐他去做。
他正坐臥不安之際,熟悉兒子脾性的張耀芳卻笑著對他說道:“今日為父還要去拜訪一位老友,你就不必跟去了。不過我不管你去碼頭看熱鬧也好,還是上街頭閑逛也好,晚飯之前一定要回來,明日一早我們就要出發前往京城的。”
張岱趕緊對著父親拱手說道:“請父親放心,晚飯之前我一定回來。聽說天津海貨豐盛且新鮮,我這就去挑選看看,晚上請父親飲上幾杯消消暑氣。”
張耀芳笑著對他揮了揮手說道:“去吧,去吧,就別站在這裏抓耳撓腮的了。”
打發走了兒子,張耀芳便和一起上京的屬官繼續討論起公務來了。張岱看著父親似乎沒有什麽事情吩咐自己了,趕緊悄悄的退出了房間,叫上了自己的的隨從,離開了客棧前往天津新碼頭看熱鬧去了。
在路上,張岱稍稍打聽了一下,便了解了今日天津百姓為何都跑去碼頭圍觀了。原來是前往外洋捕撈的船隊回來,京畿和外地在天津的商人紛紛前往碼頭收購船隊的漁獲,而本地百姓也跟著去瞧瞧熱鬧,順便還想去買些便宜的剩貨。
張岱挑了一間臨近港口的酒樓,在最高的三樓選了一個麵對天津新碼頭的臨窗位置,便不慌不忙的看起了這場熱鬧。
紹興素以“水鄉澤國”而著稱,城內往來招一隻烏篷船比乘坐其他交通工具更為方便。作為紹興人的張岱,對於船隻並不陌生。而張家不僅在紹興有產業,在西湖邊上同樣有一個別居,張岱更是在西湖居住過數年。
但是,不管是在紹興還是在西湖,張岱所見過的那些船隻,都沒有眼前停靠在天津河碼頭上的那20餘艘大船,那麽的氣勢磅礴。和這些收起了船帆的大船相比,紹興的烏篷船過於纖細了,而西湖的樓船卻又過於華麗了。
張岱讀書甚多,唐人邊塞詩中散發出的鐵馬兵戈之氣,他偶爾也會向往一下,不過卻也沒有親自前往見識的勇氣。但是今日,在這一隻船隊上麵,他倒是看到了幾分兵戈之氣,同南方那些江河中行駛的舟船,實在是難以相比。
張岱正歎服於這些船隻的雄偉時,碼頭上的商人們則全神貫注於,從這些船上搬下來的各種漁獲。
帶領這隻船隊歸來的四位管事,同樣很滿意於上半年的收獲。這隻全由100-200噸之間船隻組成的龐大船隊,其實是由4個小船隊組成的。
他們三月出海時,一隻去了朝鮮沿岸,一隻去了濟州島附近,一隻去了琉球,還有一隻則去了日本。4月中旬回來過一次,陸續帶回了2800噸漁獲,而此次則足足裝了3500餘噸漁獲。至於鯨油,則由另外的船隻進行運輸。
除了各類魚幹和醃魚之外,還有不少利用冰塊海水運回的活鮮。相比起那些魚幹和醃魚,這些好不容易運回來的活鮮自然是質優價高。當然,最出色的幾尾活鮮,幾乎一靠岸便有專人撈取,然後運往京城了。
1斤海魚相當於7斤糧食,這是指市場價格。這隻組建未久,人員不過2千的漁業捕撈船隊,上半年的收獲就相當於46萬石糧食。以北方畝產計算,便是在海上開墾了46萬畝田地,這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就效率來說,相當於每個漁業人員抵得上5名農夫,而下半年起碼還能再出海一次,可見這些地區漁業資源的豐富了。
而渤海和山東近海,雖然還有數千漁民,但是他們捕撈上來的漁獲量也不過才3千多噸,隻及的上船隊一次出海的收獲。說到底,還是在於大明北方沿岸漁場資源較小的緣故。
同山東沿海、渤海內較為貧乏的漁業資源相比,朝鮮、日本、琉球這些位於黑潮附近的島嶼,完全就是一座魚類的寶庫。這還沒有算上,在對馬海峽以北的鯨魚群。
碼頭上的商人們聲嘶力竭的叫嚷著價格,而張岱則在酒樓上津津有味的看了一個下午,他還嚐了酒樓精心製作的一條一斤多重的大黃魚,魚的滋味非常的鮮美,但是酒樓提供的酒水卻差了些,不及紹興黃酒香醇。
返回客棧時,他身邊的隨從提著滿手的海鮮,倒是讓張耀芳和幾位上京的官員,好好的品嚐了一頓海鮮宴席。
張耀芳吃了幾口海鮮之後,大為感慨的說道:“這麽大的黃魚,真應該讓老林來做,你叔叔可是最好此物了。”
張岱聽了父親的話,到是明白父親有些想念家人了。不過他看著父親精神健旺的樣子,知道這不過是有感而發,而不是心懷不忿,這倒是讓他鬆了口氣。作為世代官宦之家的張家,在紹興也是赫赫有名的望族。
張耀芳生長在這樣顯赫的官宦家族,自身才學也不算差,卻始終無法越過龍門,最終蹉跎了半輩子在科舉事業上。不得已,以舉人身份出仕魯獻王右長史,這心中的幽憤是難以言表的。
張岱看著父親這個樣子,心裏自然也是甚為擔憂的。不過此次山東之行,倒是讓父親變了一個模樣,這讓他甚為開心。也隨之對那位破格使用父親任事的年輕天子大生好感,此次隨同北上,他也是很期望能看上一眼這位登基不久的大明天子的。
當晚的宴席,眾人都吃的很是盡性,不過顧及到明日的路程,大家都沒有貪杯,月上中天時分便散去了。
攙扶著父親回臥房的路上,張岱不由有些好奇的向喝的有些眼花耳熱的父親問道:“父親此次上京也算是第二次見到新天子了,不知在父親眼中,這位新天子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聽到兒子的問題,張耀芳突然停下腳步,在原地思索了許久,才開口說道:“現在的這位陛下麽?雖然同他交談的時間不長。但我覺得,陛下是一個坦白直率的人,性子也很溫和,就是少了幾分文采。
不過如果同他談起實務來,你很快就會忘記,他現在不過還是一個衝齡的少年。
陛下的才智完全是出於天授啊,即便是郭允厚、徐光啟、劉宗周這樣的大臣,也不敢輕視陛下的意見。
而吳淳夫、許顯純這些閹黨餘孽,在陛下麵前也謹言慎行,不敢如先帝時那般肆無忌憚的欺上瞞下。
如果你有幸能夠位列朝堂侍奉這位陛下,當記住一個誠字。事君以誠,則無事不可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