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拂曉之晨 第435章 東南海商的分裂
同商人代表大會的商人代表們不同,海商協會的大部分海商代表還是非常熱衷於,在京城召開一個協調關於海外貿易的會議的。
即便是已經錯過了開會時間,那些海商代表還是在年後趕到了京城。而廣東和浙江去年並沒有參加協會的一些海商們,在經過了激烈的討論之後,也派出了代表趕赴京城,要求參與協會的討論。
這些海商同鄭芝龍、劉香等兼職做海盜的海商,或是兼職做海商的海盜不同,他們都是在本地有家業,出海僅僅隻是為了做生意的商人。
他們不同於鄭芝龍、劉香這些海商,離開了海洋就無法生存下去。也不同於那些想要壟斷整個海外貿易的縉紳豪族,完全把海外貿易當成了自家的聚寶盆。
對這些商人來說,他們希望海上有一個比較安定的秩序,朝廷收的稅收不要過重,能夠讓他們自由而安全的進行貿易就可以了。
海貿原本就是一個資本集中度比較高的行業,雖然在崇禎看來,一隻一兩百噸的船隻不過3-5千兩銀子,實在是有些便宜。
對於這些中小商人來說,一艘可以出海的船隻加上滿載的貨物,還有聘請的船工,已經是相當於十來戶人家的全部資產了。
雖說海外貿易利潤驚人,一、二次出航就能把船隻成本收回來,接下來每次出航贏得的利潤都是淨利潤了。
但在這個時代每次出海,就同賭命沒什麽兩樣。從東南沿海港口出發,前往船工們最為熟悉的航道,即日本、馬尼拉、會安三地,10艘船出去,總是有2-3艘船回不來的。100%的利潤,也就意味著100%的風險。
而隨著航線距離的延伸,船隻所受到的風險會成倍的上升。特別是東南亞、印度洋區域,不管是穆斯林海盜還是歐洲冒險家,都知道中國船隻的武力是最為薄弱的,但是他們船上的貨物卻是最為值錢的。
中國商船上裝載的中國貨物是各地最為暢銷的商品,不管是運回歐洲或是就地發賣,都不愁銷售不出。即便他們搶劫的是一艘已經賣完了貨物的中國商船,這些喜歡攜帶貴重金屬回國的中國商船,也絕不會讓他們失望的。
於是中國商船一旦出了馬六甲海峽,10艘能夠回來3、4艘便不錯了。中國商船的武力對付那些拿著冷兵器肉搏的穆斯林海盜還能夠抵達一二,但是遇到了以火炮作為主力武器的歐洲商船,基本上就隻能調頭逃亡了。
這也是為什麽,明初時中國商人還能抵達非洲,不少中國穆斯林商人還能去麥加朝聖,但是到了現在,大明的商人基本上就隻能在近海的池塘裏遊泳了。
隨著海外貿易航線的收縮,中國海商之間的競爭顯然就激烈了起來,這麽狹小的東亞、東南亞市場,顯然是無法承受東南沿海各省海商一起出海貿易的。
大海商為了維持自己的利益,聯絡朝廷官員提出海禁政策,自然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了。而那些利益受損的中、小海商,不是棄海上岸,就是幹脆下海為盜,成為了東南沿海的一個禍害根源。
在以往,這些海商們不是依附於鄭芝龍這樣的海盜頭領,便是依附於控製著海貿貨源的縉紳豪族。但是不管依附於誰,他們同樣是要付出不菲的代價的。
而這兩方之間的衝突,也常常會波及到他們。因此對於這些海商們來說,由朝廷出麵整頓海上的秩序,保護東南沿海各港的安全,顯然是最合乎於他們的利益的。
再加上,過去一年來朝廷的行動告訴了他們,朝廷的目標顯然並不僅僅在於保護幾個本土港口和東南沿海的海上秩序,朝廷還在組織人手和力量為大明海商開拓海上貿易的安全航線。
單純的開放海禁,其實對於這些海商們意義不大,因為距離大明較近的幾處貿易港,能容納的大明貨物數量是有限的,開放海禁不過是讓此前壟斷了這些航道的海商們降低了利潤,事實上反而損害了他們的利益。
但是對於拓展安全貿易航線,卻真正的引發了這些海商們的興趣。這個時代貿易利潤最為豐厚的,自然是海外貿易,但是海外貿易的利潤也是分等級的。
像那些歐洲商人跨越大洋而來,他們往返歐亞一趟的貿易航行,所得利潤必然是投入的3倍以上。
而中國商人前往日本、馬尼拉、會安、巴達維亞,利潤大約在50%-150%之間浮動。這還是托了中國銀貴而外國銀賤的好處,簡單的來說,便是這時代的匯率不平等,給大明貨物提供了加成。
一旦這個不正常的匯率被拉平,國內外的白銀價值相當,那麽近海貿易的利潤必然會跌落到50%上下。
因此開拓跨洋貿易,自然是每個中國海商的渴望。但是遠洋貿易不同於近海貿易,不熟悉的風土人情和天候水文,大大的增加了跨洋貿易的風險。
所以當歐洲人開啟大航海的時候,乃是由葡萄牙和西班牙王室發起的新航路探險計劃作為開端,而不是某個渴望獲得東方商品渠道的大商人組織的探險。
這完全便是因為,開拓新航路從來不是什麽賺錢的生意,也不是成功率極高的探險航行。相反,先驅者冒著極大風險和巨大投入換取來的新航路資料,最終為後來者發家致富指明了道路。
雖然現在已經快到大航海時代的尾聲,這個世界的大多數地區都已經被歐洲航海家所發現,仰仗著這些歐洲航海先驅的工作,大明人從耶穌會傳教士翻譯的歐洲書籍中,也開始漸漸的認識了自身所處的世界是個什麽樣的狀況。
但是各個海域的水文天候資料,各個港口的潮汐規律,歐亞航線的具體行程,這些最為要緊的資料,都牢牢的鎖在了歐洲各航海國家的金庫中,從來是秘不示人的。
大明海商想要建立自己的跨洋貿易航線,就必須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加入到探索世界的海洋探險中去。這種探險光靠私人的力量是不足的,同樣是需要朝廷出麵組織,以國家的力量探索出新航線,並保護本國的商人在新航線上進行自由的貿易。
當朝廷表現出了這樣的傾向之後,原本還在觀望的東南各省海商們就出現了分裂。一部分海商認為,應該趁著海商協會剛剛成立,還沒有完全把持海外航線的時候參與協會,從而為他們自己贏得應有的權益。
而另一部分海商則覺得時間還不夠,現在朝廷雖然喊著開海的勢力占據了上風,但是在地方上支持禁海的聲音同樣不少。以大明朝廷以往在海禁政策上朝令夕改的曆史來看,現在轟轟烈烈看似熱鬧非凡的開海之策,未必就會一帆風順的堅持下去。
更何況,探索跨洋航線是非常花錢和花時間的工作。現在加入海商協會,顯然是要為此花錢出力,在看不到收益的狀況下掏出這麽大筆錢財,顯然讓這些海商有些猶豫不決。
對於這些瞻前顧後的保守海商的想法,那些想要盡快參加協會,參與到探索新航路計劃的海商們自然是不會接受的。最終雙方鬧了個不歡而散,而這些海商們則推舉出了十多名代表,上京向朝廷請願,請求加入海商協會,並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這些商人代表的到來,倒是讓崇禎著實高興了一段時間。畢竟這些海商勢力雖然不大,但是勝在人數眾多,遍及了江浙、閩廣地區。
有了他們加入海商協會,不僅削弱了地方上那些縉紳豪商的力量,減少了他們的羽翼。又替他在海商協會中找到了一個新聲音。
雖然鄭芝龍等東南沿海海商對於皇帝支持的北方海商還算客氣,但是這些北方海商代表畢竟對海洋不怎麽熟悉。被崇禎保下來的許心素,同鄭芝龍敵對,但不意味著他會親近北方本地的海商。
而協會內部的北方海商雖然忠實於崇禎,隻要皇帝有什麽命令,他們都能在協會中一一落實。但是,在海洋事務上,這些海商目前還隻能做鄭芝龍等人的學生。就許心素在私下的說法,論到對海洋的了解,這些北方人還不及他船上的一名水手。
雖然擁有著後世眼光的崇禎,能夠在大的方向上提出自己的意見,但是對於風帆時代的海洋事務上的細節問題,他的表現同樣和旱鴨子沒什麽兩樣。
畢竟在這個時代,同一時間出港的船隻,有些船隻會以最快的速度到達目的地,有些船隻則要拖延了數倍時間,還有些船隻或許根本就到不了目的港。為什麽會出現這種狀況,便是在於風的緣故,和駕駛船隻的船長對於風的利用效率上。
所以當朱由檢在協會上談起歐亞海上貿易規模,及歐洲各國海上力量在東南亞的對比分析時,一幹代表隻能閉嘴聽著他說。
但是當鄭芝龍等人說起台灣到大陸之間的黑水洋特征,和各季節渡過台灣海峽時需要注意的事項時,朱由檢同樣隻能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