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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拂曉之晨 第391章 勸說

  當王承恩陪著錢謙益走進了皇極殿後殿時,這位在人前一向表現的名士風範的文壇領袖,臉色卻甚是黯淡。


  朱由檢打量了他一眼後,才說道:“錢先生前日送來的書稿,朕已經看過了。寫的很是用心,朕覺得非常好,不知全書什麽時候可以完成呢?”


  聽到崇禎詢問的是書稿的事,錢謙益原本因為剛剛朝堂上發生的風波而七上八下的心,終於安穩了一些。


  他趕緊回道:“有賴葡國公主的幫忙和耶穌會幾位傳教士的協助,這本關於講述葡萄牙王國興衰曆史的書籍,大致已經完成了八成,大約再有2個月時間就能完成了。


  呈給陛下預覽的是前六個章節,臣這邊還有尚未整理完畢的4個章節,再加上還在收集資料的2個章節,全書完成後一共會有12個章節…”


  也許在政治上這位東林領袖的才能並不怎麽出色,但是在著作曆史書籍方麵,倒是現在最為符合崇禎心意的一名作者。


  並不是說大明沒有治史的人才,而是缺乏願意按照他的意願去書寫曆史的人才。比如這本講述葡萄牙王國海權曆史的《大國興衰史》,必然會有很多學者不屑一寫。


  在中國的曆史典籍記載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西洋小國曆史,哪裏會有人去關注呢?特別是,還要胡吹大氣的在前麵加上大國興衰幾個字,不是惹人發笑麽。


  隻有這位水太涼先生,倒是一絲不苟的按照崇禎的吩咐,認認真真的從耶穌會傳教士和伊莎貝拉那裏收集了葡萄牙王國的資料。


  把一個歐洲小國因為一個正確而大膽的選擇,變得驟然而富。但是又因為先天小國寡民的缺陷,和後人的固執守舊而衰落的表現,如實的刻畫了出來。


  而朱由檢需要的就是這樣一本書,以平等的姿態去研究別國的曆史和政治,從客觀而不是主觀的角度,講述一段發生於過去的曆史。


  這本書將不僅僅用於給大明人開拓視野,更重要的是,他希望今後的大明學者,也能以同樣的姿態去研究,世界各國、各民族的曆史文化和風土人情。


  《大國興衰史》分為12章,從12世紀阿方索·亨利克斯領導葡萄牙王國獨立開始,到1578年“三王之役”導致葡萄牙亡國為止,講述了葡萄牙王國400多年的曆史。


  當然其中著重描寫的,還是“航海家亨利”是如何把葡萄牙,從一個歐洲邊陲小國帶上了海洋帝國的征程。


  “我是最偉大的人,


  把地球踩在腳下!

  我財大氣粗,擁有無限權勢;


  我是權杖、王冠和王位,:

  能使大地和海洋顫抖!

  我的威名遠揚,


  家喻戶曉,


  我就是葡萄牙,


  我比整個世界都大!”


  這是葡萄牙詩人羅佩-德-維加的一首著名的詩,它充分的表現了,當一個國家選擇了正確的道路時,即便是一個小國,國民也不會覺得征服世界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這位經曆了葡萄牙王國全盛時期葡萄牙詩人,卻親眼目睹了葡萄牙帝國的隕落,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極大的諷刺。


  當然,朱由檢讓王承恩把錢謙益找過來,並不是僅僅為了談論這本書籍的事的。


  當錢謙益因為討論自己的著作,有些慌亂的心情開始平靜下來之後,朱由檢突然插嘴說道:“錢先生,你對於東林黨和東林黨人是怎麽看的?”


  毫無防備的錢謙益有些茫然的抬頭看向了皇帝,他有些不明白這個問題的用意。


  過來那麽3、5個刹那之後,錢謙益才有些惶恐的說道:“回陛下,臣從未聽說東林有黨,


  東林者,東林書院也。昔日顧憲成被革職回鄉後,在常州修複宋代楊時講學的東林書院,與高攀龍、錢一本、薛敷教、史孟麟、於孔兼及其弟顧允成等人,在書院講學。


  因為彼輩在講學之餘,常常評論國家大事,又藏否人物,在江南士林中影響很大,導致朝中一些官員不滿,故稱東林書院結黨。


  當時朝中的一些官員,如孫丕揚、公鼐、鄒元標、趙南星等人,為東林書院仗義執言駁斥了這種說法,結果反而把東林結黨的事給傳播的天下皆知。


  其時朝野和地方上的某些士人聽到這個消息後,因為平日裏就認同東林書院傳播的言論,於是幹脆就自稱自己也是東林黨人。


  而到了先帝時,朝中大臣結黨鬥爭,幹脆就把平日同東林黨人言論相近的人士統統都打成了東林黨,就連臣也給戴上了一個天巧星浪子左春坊左諭德的名號。


  所以大明有意見相近的東林黨人,但實在是沒有東林黨啊,陛下。”


  錢謙益一邊為東林黨人辯白著,一邊不忘為自己洗了洗地。他是真的打心裏希望,朝中不要再興黨爭。


  現在的他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在朝中無足輕重的東林黨人,而是切切實實的東林魁首和內閣大臣。


  內閣諸位大臣中,黃立極61歲,施鳯來66歲,徐光啟67歲,郭允厚59歲,張瑞圖59歲,而他自己不過才47歲,其他幾人都不需要去掛念。


  黃立極這個內閣首輔最多也就是幹上兩屆,兩屆便是10年,10年後他才57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而其他幾人都已經垂垂老矣。


  以大明官場論資排輩的習氣,錢謙益覺得自己離這個首輔的距離也就是10年。若是中間發生了什麽變故,說不好還能再縮短幾年。


  但是如果現在朝中掀起黨爭,贏了未必是他登上首輔,東林黨人中聲望卓著的不僅僅隻有他。


  但是輸了的話,他就要把現在的一切都放棄掉,回鄉下去當一名無所事事的鄉紳,這種毫不合理的賭局,錢謙益顯然是不想加入的。


  隻不過他是憑借著東林黨人的支持上的位,現在也實在是無法同東林黨脫離幹係,因此隻能在崇禎麵前拚命的為東林黨洗地了。


  能夠從這位東林魁首口中聽到如許多東林舊事,對於崇禎來說到也是一件好事。


  雖然他也命人搜集過關於黨爭的資料,但是鑒於他現在所依靠的對象,多多少少都同閹黨有些關係,因此某些資料送上來便有些失實。


  而且,東林黨人數目龐大,正如錢謙益所說,這是一個有著泛政治信仰的群體,而不是一個有組織的政治團體。


  自稱東林黨人甚至不需要向幾位東林領袖申請,隻要家世不錯,在當地士林中又沒有什麽惡聞,同知名的東林黨人吃上兩頓飯,然後請這位東林黨人宣傳一下,這就算成為東林黨人了。


  甚至於,某些人根本沒有想要加入東林黨,但是因為風評不錯,在地方上有號召力。一些東林黨人想要借助他的名聲,在當地結交同道,往往就把他當做了當地東林黨人的表率,莫名其妙的就被東林黨人了。


  成為一個東林黨人固然簡單,背棄東林黨人也不算困難,當日黨爭大起,閹黨如日中天的時候,就有不少東林黨人轉身投靠了魏忠賢。


  由此可見,東林黨的確不是一個組織,倒更像是給自己貼上了標簽的一個政治群體。


  朱由檢聽完了錢謙益的辯解之後,便清了清喉嚨說道:“朕算是了解了這東林黨和東林黨人的區別。


  既然東林無黨,而東林黨人又品流複雜,那麽錢先生為什麽不自己組織一個政黨,同這些品流不端的東林黨人作個切割呢?”


  滔滔不絕的替自己和東林黨辯白完,頭上都有些冒出了汗珠的錢謙益,聽到了崇禎的意思,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了起來。


  “陛下不是最為反感結黨麽?如何又…”錢謙益小心翼翼的發問道。


  朱由檢對著他笑了笑說道:“朕反感的是結黨營私,黨同伐異的小人之黨,不是反感有著直接政治理念的君子之黨。


  換句話說,朕反感的是東林黨人而不是東林黨。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如果顧憲成的所作所為真的配的上這副對聯,朕又怎麽會反感東林黨人呢?”


  雖說崇禎也認同君子和小人之黨的區別,但是錢謙益總覺的這是一個陷阱,他遲疑了許久才詢問道:“那麽陛下以為,那些才是品流不端的東林黨人呢?”


  朱由檢看著他堅定的說道:“第一便是說一套做一套的偽君子,如聚斂百萬家資,卻要求皇祖父節衣縮食不要與民爭利的李三才;如退居鄉間,卻妄圖操縱朝政的顧憲成…”


  皇帝的話語頓時讓錢謙益汗流浹背,不敢接下話頭來。按照崇禎的要求,這無疑是讓他徹底同東林黨這個群體決裂,這使得錢謙益感到自己像是被逼迫到了懸崖邊上。


  看著錢謙益額頭冒汗,遲遲不敢接話的樣子,朱由檢心裏不由歎了口氣。這位錢學士的優柔寡斷果然同曆史上相去不遠,他既不敢當麵拒絕自己的要求,又不願意服從自己的命令同東林黨決裂。


  也許換作曆史上的崇禎,這位錢學士就該被打入另冊了。不過對於現在的朱由檢來說,稍顯柔弱的錢謙益倒是分裂東林黨人這個團體最適合的人選。


  畢竟他需要的不是一個強人和野心家去整合東林黨人的勢力,為自己豎立一個強大的政治對手。他需要的是一個軟弱但是有一定組織和號召能力的新東林黨,從而分化現在表麵上團結一致的江南士紳集團。


  以朱由檢了解的南明曆史,隻要給這些士紳一個由頭,這群看起來勢力強大的江南縉紳,自己就能把自己折騰死。


  錢謙益的猶豫,一方麵是處於內心存留的道義感覺,另一方麵估計是他看不到自己在這件事上的好處,因此就顯得猶豫不決。


  朱由檢想了想便給他放下了一顆香餌,“首輔黃先生年紀已經不小了,他的身體也不是很好,五年一任的首輔,實在是需要耗費大量的精力。


  黃先生前些天曾經對朕提過,他希望幹完這一任後,就回家頤養天年去。


  黃先生這一任幹完,剩下的幾位內閣大臣老的老,少的少,除了你之外,似乎在年齡上都不大適合接任首輔的位置。


  而朕也一直在考慮,擔任首輔的職位,為大明掌舵的人選需要什麽樣的資格。


  朕經過了詳細的考量之後,倒是發覺了一點,錢先生你除了一個缺陷之外,其他條件倒是都很適合擔任首輔這個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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