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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拂曉之晨 第345章 範文程的憂慮

  陳掌櫃猶豫了下才回道:“那位範相公倒是吃過了,不過我看他回來時臉色非常的難看,口中還嘟囔著,什麽邪魔外道,詆毀名教之類的話語。”


  範永鬥沒有做聲,他再次喝了一口麵湯,才開口說道:“這些讀書人的事,用不著去管它,不過接下來這段日子,範相公都會住在這裏,你們小心伺候著,他提出的要求,就等於是我提出的要求。”


  陳掌櫃趕緊點了點頭答應道:“是的,東家。”


  範永鬥慢條斯理的喝完了最後一口麵湯,才把碗筷往前一推,舒服的打了一個飽嗝後說道:“讓人把碗筷收拾了,然後你去請範相公過來,再給我們說說最近半年京城生意的情況…”


  帶著對京城的好奇,範文程讓人帶著自己去轉了轉鍾鼓樓和從前的國子監。鍾鼓樓大擺驗證了地球自轉的道理,讓他格外的感到驚歎和一絲絲的恐懼。


  但隨後在國子監,也就是現在被稱為燕京大學的辯論堂內,他聽到了一場讓他憤怒不已的辯論。


  這場辯論是圍繞董仲舒《舉賢良對策》中的一句話:“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


  燕京大學的學生們以京城天文台觀察到的天文現象,鍾鼓樓大擺證明了的地球自轉,加上物理學係提出的萬有引力概念,最終得出了萬事萬物都是在不斷運動變化並互相聯係的結論。


  換句話說,“天不變”的結論是古人基於缺乏科學的觀察自身所處的世界手段,從而得出的錯誤結論。


  燕京大學的學生們,雖然僅僅隻是證明了天是會變化的,並沒有對“道亦不變”這個延伸的結論作出進一步的批判。但是,這無疑已經開始動搖了,三綱五常存在的基礎。


  對於範文程這樣的讀書人來說,這簡直是比外敵入侵還要讓他們憤怒的異端邪說。


  特別是這些學生們引用了西洋人赫拉克利特富饒名言,“人不能兩次走進同一條河流”,讓一幹抱殘守缺的舊儒生們啞口無言的時候。更是讓範文程感到義憤填膺,憤怒的不能自已。


  當他返回範家商號的住所,心內的憤怒依然沒有平息下來,走進了範家為他準備的小院後,便關上了房門準備寫些什麽來批駁這些詆毀名教,侮辱聖人的無禮之徒。


  但是在辯論禮堂內感覺有一肚子話想要說出來批駁對方的範文程,真的開始想要寫點什麽來批駁對方論點的時候。他愕然發覺,他可以用聖賢之言批評對方的論點,但是卻找不到駁斥對方論據的方法。


  因為對方采用的論據並不是無法證實的理論,而是可以重複驗證的真實數據。想要駁倒這些論據,他就必須先去了解這些被稱為新學的物理、化學、數學、天文等科學知識。


  否則他寫的批駁文章即便是再文采斐然,那也不過是內容蒼白的空中樓閣,不僅批判不了對方,反而會讓閱讀者訕笑他的迂腐。


  看著地上數十團寫廢了的文字,又看了看桌上勉強湊出來的一篇文章。範文程思考了半天,還是把這篇寫好的文字給揉壞了。


  他寫這篇文章,不僅僅是想要批駁新學,衛護名教。更重要的,還是想要給大汗建言,在明國皇帝縱容新學詆毀名教的時候,如果後金國能夠尊崇名教,批判新學。


  那麽後金便能擺脫被明國士大夫們視為蠻夷的尷尬身份,從而成為尊崇名教的禮樂之邦。


  如果能夠得到明國士大夫的認同,那麽後金入主中原的障礙就會減少許多。


  畢竟在儒家士大夫眼中,改朝換姓不過一家一姓之變革,隻要新的王朝繼續尊崇名教,那麽天下就沒有改變,道統也就依然能夠延續下去了。


  但是範文程看著自己寫好的文章十多遍,卻始終無法確定。當後金大汗黃台吉看到這篇文章,到底是會聽從自己的勸諫,在後金國內尊崇名教批判新學,還是開始對新學發生興趣。


  現在的後金國還不能稱之為一個國家,隻能稱為一個軍事集團。而女真人從一個原始奴隸部族社會,在短短二十年內向著封建社會轉化,正處於一個思想激烈變革的時期。


  女真諸部首領都可以說是徹底的實用主義者,後金大汗黃台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黃台吉比其他的女真親貴更願意親近儒學,並不是真正的信服了孔孟之道,他是希望能夠用儒學來統一後金國內民眾的思想,確保在國內建立君臣父子的統治秩序。


  避免後金國內在失去了努爾哈赤這個軍事強人後,內部各個軍事小團體互相猜忌,最終把朝廷上的不同政見變成現實中的流血事件。


  對於這樣手握大權的實用主義者來說,根本不是範文程這樣的文弱書生能夠掌握的。一旦他覺得新學更適合於提升後金的國力,又不會被明國文化所同化,那麽他就不會拘泥於遼東儒學士子的看法。


  範文程希望女真入主中原,是用夏變夷,而不是變於夷,否則他豈不是成了名教罪人。


  他一邊揉著文章,一邊在心裏如此想著。而恰好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接著陳掌櫃的聲音便傳了進來,“範相公,我們東家請你過去敘話,你現在可方便?”


  範文程把手中的紙團隨手丟進了桌子邊上的廢紙簍裏,口中應道:“好,我收拾一下,便出來。”


  當範文程被陳掌櫃引到範永鬥的房間內,這所像是書房的房間,已經點上了數隻蠟燭,看起來光明如同白晝。


  一名小廝為坐下的三人泡上了茶水後,便被範永鬥打發了出去。


  範永鬥先是看了看範文程的臉色,發覺沒有什麽異常後,才微笑著說道:“範文書,你看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開始了?聽聽陳掌櫃這半年來在生意上的匯報。”


  範文程側著頭看了看一邊低眉垂目的陳掌櫃,點頭同意了範永鬥的建議。


  在主家的示意下,陳掌櫃便誠懇的說了起來。範家在京城分號主要經營的貨物,還是人參、皮毛等遼東貨物。


  商鋪的營業額中,人參約占三分之一強,而皮毛約占三分之一弱,其他雜貨為三分之一弱。


  關於今年人參的行情,陳掌櫃說的同兩人在張家口收到的消息大同小異。不同的地方是,人參價格的下跌趨勢已經穩定下來了,暫時看不到還要繼續下跌的跡象。


  但是,太醫院新出爐了一本常用藥方大全,據說是太醫院收集了大明各地一千九百餘種藥方,經過驗證和對比後,摘錄了其中療效最佳的六百三十三種藥方。


  這六百三十三種藥方裏,使用人參的方子才37張。要知道在這之前,就算是治療個頭疼腦熱,都有醫者加上幾分人參參須,作為佐使之藥。


  “太醫院內,講究溫補一派的太醫不是人數最多的一派嗎?難道他們就這麽認命了?”範永鬥還是有些不相信的說道。


  陳掌櫃卻苦笑著說道:“太醫院講溫補治病的太醫,一向以蔣、汪兩位老太醫為首。


  年初陳若虛老先生的弟子,還有江南醫者吳又可等人率先對溫補論進行發難。原本太醫院的太醫們還有些辯駁的意思,但是自從陛下把兩位先帝之死歸咎於溫補論之後,蔣、汪兩位老太醫膽怯求去,太醫院內便幾乎再無敢為溫補論發聲的了。”


  範永鬥臉色有些難看的說道:“這麽說來,今後這人參市場受官府控製,是沒辦法改變的事實了?”


  陳掌櫃猶豫了下回道:“現在京城市場上各家藥商的人參存貨,都已經向衛生署報備了,並購買了人參防偽標誌。


  等到這些存貨銷售完,從明年開始,所有人參都需要在入關口岸報備,沒有在口岸報備過的人參,將會作為走私貨物沒收銷毀。”


  “銷毀?不可能吧,朝廷那些官吏怎麽可能舍得,這和焚燒銀兩有什麽區別?”範永鬥有些不信。


  陳掌櫃倒是老實的說道:“的確是這樣,上次衛生署在沙口場銷毀人參的時候,我是去看過了,的確是真人參啊。”


  範永鬥皺著眉頭不知想什麽,範文程突然開口問道:“陳掌櫃,你剛剛說,京城現有的人參存貨可以向衛生署購買防偽標誌,過完年難道就不能再購買了嗎?”


  “是啊,剛開始衛生署製定人參防偽標誌,沒有考慮到市場上的存貨,因此大家都鬧將了起來。


  最後衛生署同沙口場的參商們達成了一個協議,以過往三年沙口場出售的人參年平均數為標準,發放不超過10萬個防偽標誌。


  而從明年開始,人參的防偽標誌將會在報關口岸直接發放,不再由京城衛生署出售。”


  “這一個防偽標誌要多少錢?”範文程有些好奇的問道。


  “每個五分。”


  範永鬥隨即問道:“我們商號現在還有多少個防偽標誌?”


  “還有1554個。”


  範永鬥想了想,對著陳掌櫃說道:“明日你帶我去見見沙口場的幾位參商,還有衛生署的官員。看看能不能弄一些防偽標誌回來,這要是走口岸報關,我們這生意可就沒法做了。”


  範文程顯然認同了他的說法,更讓兩人感到憂慮的是,不僅僅是人參生意,京城內最近出現了一大批品質上乘的皮毛,比之他們帶回的上等貂、狐皮,還要好上幾分,這使得京城的皮貨也出現了新的競爭者。


  雖然因為天氣寒冷,大明的富貴人家對於皮毛的需求激增,因此這批上等皮毛並沒有影響到京城皮貨的價格,但是範家商號卻因此失去了幾個優良客戶。


  打發走了陳掌櫃之後,憂心忡忡的範文程對著範永鬥說道:“上等皮毛都出自苦寒之地,而能超過遼東所產的皮毛品質,隻能是在沈陽的更北麵。


  你一定要打聽清楚,這等皮毛來自何處。如果明國同沈陽北麵的野人部落搭上了關係,那麽我就要盡早回報大汗,剔除這個隱患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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