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拂曉之晨 第70章 袁可立晉見
徐應元拉下了臉說道:“張僉事在詔獄中呆了快10天了,都沒想清楚自己罪在何處?陛下命你去順義是去做什麽的?”
張道浚額頭微微沁汗,雙手撐著地麵說道:“陛下命罪臣去往順義督促耕者有其田之策的實施,並收集順義士民對這一政策實施後的反應。罪臣所收集的消息都當即發往京城,並無隱瞞啊,還請公公為罪人分說一二。”
徐應元搖了搖頭說道:“到現在你還執迷不悟呢?陛下讓你去督促耕者有其田之策的實施,你督促了嗎?蹲在縣城不出,這也叫督促?
陛下讓你收集順義士民的反應,你報上來的卻全是士紳的反應,民在何處?需知道你做的可是錦衣衛的官,不是士紳們的官。連這點都想不通,你還當什麽官?”
張道浚終於感到自己有些汗流浹背了,他趕緊為自己辯解道:“罪人並沒有惘顧聖意,罪人隻是認為葉柒做事實在過激了些,把整個順義士紳都得罪。
士紳者秀民也,我大明自開國以來,都是皇權治縣,士紳治鄉。葉柒行事肆無忌憚,罪人是怕順義士紳不堪受辱,鬧出事端來,導致京畿震蕩。罪人對於陛下一片赤誠,絕無半點他意啊。”
徐應元放下了架著的二郎腿,雙手扶著膝蓋,身體前傾盯著張道浚的眼睛說道:“你怎麽想重要嗎?重要的是陛下怎麽想?錦衣衛是什麽?是陛下的鷹犬。
你什麽時候見過,主人會養一隻不聽話的鷹犬了?順義士紳想要鬧事,你就應該把他們掐死在露出苗頭之前。否則陛下讓你去順義做什麽?當泥菩薩嗎?”
看著張道浚臉上汗水直冒,身體也在微微發抖,徐應元才滿意的坐直了身體繼續說道:“葉柒就算是做事魯莽,好歹也是想著替陛下辦事。那麽你在順義,又替陛下辦成了什麽事…”
徐應元的話字字誅心,張道浚自然能聽得出,這話語背後蘊藏著皇帝對他的憤怒。
正當他驚恐萬狀,不知應當如何解脫目前的困境的時候。徐應元覺得對他施加的壓力已經差不多了,於是話頭一轉,語氣變得溫和的說道。
“不過陛下念及故張尚書忠貞不屈,看在故張尚書的麵上,先把你這次的懲罰暫且記在賬上。若是下次依舊辦事不利,到時再兩罪並罰。”
張道浚聽到這裏,心裏才放鬆了一些。皇帝所言的故張尚書,不是他的祖父張五典,而是他的父親張銓。到了現在還需要依靠父親的名聲挽救自己,這讓張道浚感覺又羞又愧。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趕緊叩首謝恩,並向徐應元賭咒發誓,隻要陛下有什麽差遣,他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徐應元站了起來,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後,對著他不在意的說道:“你也不必著急,先回去好生修養幾天,自然會有差事安排給你。”
說完之後,徐應元便喊來了管理詔獄的錦衣校尉,命他打開了獄舍,釋放了張道浚。
武英殿外,新上任的刑部尚書袁可立,正等著候見皇帝。年已66歲的他依然筋骨健朗,他拒絕了武英殿屬官請他進入東配殿等候的邀請,而是站在了東配殿的廊下打量著這處宮室。
成祖好武,常常在此同武將們商討戰事,因此常抽空在武英殿內召見大臣商議國事。而後世子孫長於深宮內院,喜文厭武,就把議事場所移到了文華殿,武英殿也就漸漸荒廢了。
到了天啟時,武英殿已經成為了千秋節時皇後接見命婦的場所。而平日裏則成了安置侍詔畫畫的宮廷畫室了。袁可立任官生涯中來過此地的次數不多,但是猶記得當時記憶中武英殿的清淨和衰敗。
但是今天他眼中的武英殿卻已經大不相同了,院內的雜草被掃除一空,還種上了幾處花木。
主殿前方的東配殿,成了皇帝的秘書處及官員等候接見的候見室。而他對麵的西配殿,則成了五軍都督府總參謀部和兵部派遣官員的輪值處。
武英殿前的院子內,總能看到捧著文件的官員們進進出出,一副忙碌的樣子。顯然這些掛著牌子的辦事處,並不隻是一個虛名而已。
從眼前的這一切可以看得出來,外麵流傳關於崇禎皇帝,不慕聖學,不理國政,喜好奇技淫巧以為娛樂的傳聞,並不是什麽事實。
袁可立有些好奇的就是,這些傳聞理應傳入了皇帝的耳中,但是這位少年皇帝卻絲毫無動於衷,究竟心裏是怎麽想的。
他正思索的時候,乾清宮副管事呂琦從武英殿內走了出來,匆匆走到他麵前,行禮後恭敬的說道:“袁少保,陛下請你進去敘話。”
袁可立頓時回過了神,他點著頭答應了聲,便跟在呂琦身後向著殿內走去。
呂琦進入殿門後,轉而折向了東麵,在內廊東麵盡頭停了下來。他對著緊閉的房門請示了一聲,聽到了崇禎的答複之後,才打開房門請袁可立入內。
走進門內的袁可立頓時愣了下,這個房間並不算大,甚至可以說是極為局促,但是內裏的裝飾卻絲毫不簡約,風格也十分的新奇。
袁可立很快就回過神來,繼續向著房間北麵走了幾步,房間呈南北走向,中間有個花格製作的月門把房間分成了兩半。
袁可立在月門前停了下來,他拿不定主意,是繼續上前還是停留在這裏拜見皇帝。
坐在一張厚實的木案後的崇禎,批閱完了手上的一份奏章後,便放下了手裏的奏章,起身對著袁可立說道:“袁尚書不必拘禮,請上前坐下說話。”
袁可立順著皇帝的右手所指的方向看去,才發現在皇帝身前的木案前麵,居然還擺著一張椅子。
他愣了片刻,便接受了皇帝的好意,行禮後走到皇帝對麵坐了下來。
朱由檢觀察了下袁可立的神情,才試探著說道:“袁尚書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同朕說嗎?朕這些天正忙著同五軍都督府和兵部商討軍中之事,如果不是非常要緊的事,朕希望能夠改天再說。”
皇帝的推脫之詞,並沒有讓袁可立動容。他知道,皇帝這兩天忙的不是什麽軍事,而是同各地商人代表會麵。雖然袁可立並不覺得,皇帝和這些商人們有什麽可談的,但是他今天來並不是打算同皇帝爭論這件事。
“…老臣這幾天翻閱刑部的卷宗,結果發現,從去年年末開始,京城就在緝捕所謂的遊民無賴,並打擊賭坊青樓。至今為止,已經抓捕了1萬1千餘人。
其中經過審判問罪的有4389人,剩下的沒有經過任何審判,隻是以錦衣衛的名義進行勞教。
老臣詢問了幾例故事,所謂的勞教根本沒有一定之法,隻是強迫這些人進行各種勞役,甚至於連勞教的期限都沒有規定過。
這種所謂的勞教,既缺乏法律的支持,也破壞了刑部的問案之權,並且滋長了錦衣衛輕慢國法的作風。長此以往,必然成為小人擾亂朝廷綱紀的惡疾。
是以,老臣請求立刻停止這種勞教的做法,糾正錦衣衛行事的偏差。”袁可立對著皇帝侃侃而談的說道。
遇到一個和自己談論法律的封建官員,這讓崇禎腦子有些混亂,難道自己現在不是在專製腐敗的大明朝嗎,為什麽會有一名官員會同自己討論依法治國的問題。
他情不自禁的按著自己的太陽穴思考了一會,才向後靠在椅背上,對著袁可立有些冷淡的說道。
“在實施嚴打之前,朕也查閱過刑部的卷宗,命令錦衣衛調查過京城的治安問題。
據朕所知,京城之中的無賴子弟,把婦女兒童拐賣到大戶人家充當奴婢,或是賣給青樓當做妓女的,每個月都有數起甚至是數十起。
還有些人在外城設立窯子強迫丐女賣淫,或是設立賭局引誘平民入局,最後逼迫其出賣妻女給窯子,他們從中漁利過活,甚至都形成了一條專門賣淫的街巷了。
而有些無賴則是糾集成團夥,在崇文門外窺伺外地商人。光天化日之下,明火執仗強行逼迫外地商人將貨物以低於成本價賣給自己…
京城號稱是首善之區,京城治安都是如此模樣,朕看不到的外地又會變得怎麽樣?
以錦衣衛整治京城治安,或許是逾越了刑部之權力,但是製定法律的目的,是為了保證社會秩序的穩定。既然刑部無法保證京城的治安,那麽朕就無法坐視不理。”
皇帝氣勢洶洶的反駁,並沒有讓袁可立退卻,他不慌不忙的說道:“既然陛下認定嚴懲這些宵小之徒,維持社會的穩定,對於大明是當務之急。
那麽老臣請陛下,準予刑部製定關於勞教的各項法律條文,並把京城巡警局從錦衣衛轉移到刑部名下。則陛下的目的可以達到,而國法也不至於被破壞。”
朱由檢頓時被堵的說不出話來了,他現在總算是反應過來了,袁可立今天並不是來反對什麽嚴打和勞教的,他是來收回被錦衣衛分去的刑部司法權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