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慘淡經營 第112章 崇禎眼中的優點
朱由檢拿從朱友榮那裏拿回來的文章,叫著名字和這些監生一個個見麵。
朱由檢翻到的第一篇文章是一位叫嚴士奇的監生所寫,他略略讀一遍後,就笑著對站出來的40多歲的老監生說道:“嚴監生這篇文章寫的不錯,很有感情。這持家的確是要精打細算,節流二字你可謂得到個中三味了。”
嚴士奇抖抖索索的連話都說不清了,他一向訥於言辭,才學也是墊底之輩。他父親當初開典當鋪賺了些本錢,想著要培養個讀書人出來,就供起了十四歲的大兒子念書了。
在典當鋪中被賬房先生稱為算賬天才的嚴士奇,開蒙讀書之後,卻成了一位時運不濟的老童生,直到27歲才勉強點中了秀才,不過他父親典當鋪卻開的越來越好了。
由秀才到舉人這一步,嚴士奇五年沒有寸進。他父親想著已經花下了這麽多本錢,這嚴士奇要是還是當不了官,豈不是要血本無歸。於是左思右想之下,狠了狠心,花了一大筆錢走通了門路,把嚴士奇送進了北京國子監,指望他能撈個一官半職,光宗耀祖。
不過嚴士奇進監沒多久,他父親新娶的繼室就生下了一子。這嚴士奇的幼弟聰明可愛,三歲就能識字,看起來頗有點讀書種子的樣子。相比起花了一大筆錢財,卻依然毫無指望的大兒子,他這老父親自然也就把疼愛轉移到了幼子身上。
如此一來家中供應給嚴士奇的錢糧,不免就慢慢減少了下去。這嚴士奇小時跟隨父親經營過典當行,深知賺錢不易,本就是一個節儉的人物。到了這一步,倒是更進一步,成了國子監內遠近聞名的吝嗇鬼了。
國子監中既無才學,又無銀兩。這嚴士奇也隻能在修道、誠心兩堂來回轉悠了,而他吝嗇之名監內聞名,連朋友都絕跡了。就連嚴士奇自己也知道,他這輩子想要出仕是無望了。
但嚴士奇也知道,他在這京城再怎麽落魄,好歹也是一個監生。就算老父親再不待見自己,好歹也要給些銀子供著。要是他熬不下去回了家,別說早就把他當成眼中釘的二娘不待見他,就是已經進學的幼弟也要借此嘲笑他了。
與其回去之後,被打發到外地做個賬房管事,嚴士奇寧可在國子監苦熬。
原本以為再沒有出頭之日的嚴士奇,未料到今日皇帝巡視國子監,會出一個這麽奇怪的題目。
嚴士奇思考了半天,決定還是老老實實的把自己的愛好寫成了文章。他的愛好就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中節約用度,比如晚上看書隻用一根燈草的油燈之類的。
但是沒想到,他自認不會被皇帝看入眼的文章,居然出現了意外。當嚴士奇站在皇帝麵前時,兩隻腳像踩在棉花堆裏一樣,整個人還是暈暈乎乎的。
看著嚴士奇結結巴巴的樣子,朱由檢不由微笑著從禦座上站起來,他走下了高台站到了嚴監生麵前。
看似40多歲的嚴監生,因為常年的卑躬屈膝,看起來身高似乎並沒有比崇禎高多少。
但是當朱由檢站到嚴監生的麵前時,卻發覺這位嚴監生足足比自己高了一個頭。
他微微抬起頭看著嚴監生說道:“別著急,慢慢說,放輕鬆一些。”
朱由檢之所以看中了嚴監生的文章,不在於他寫的如何在生活用度上的節儉,而是在於他在文章最後,對於國子監一些浪費情況的吐槽。
國子監的費用屬於朝廷劃撥,國子監內的仆役也好,各種物資用度也好,都是朝廷負擔的。
雖然國子監內的官吏和仆役薪水低廉,但是國子監作為國家最高學府,各項物資供給都是不缺乏,甚至是大大超出的。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國子監的官員和仆役正是靠著倒賣這些多餘的紙張、筆墨等物資填補家用。而嚴監生正是看到了這點,對於這種浪費實在是過於心疼,一時之間不由發了點牢騷。
在朱由檢的鼓勵之下,嚴士奇終於穩定了心神,慢慢的把自己寫文章想的東西解釋了一遍。
朱由檢聽完之後,隻是稍稍沉默了一會,就對著嚴士奇詢問道:“如果朕讓嚴監生你來管理這國子監的用度,你覺得,自己勝任嗎?”
嚴監生頓時結結巴巴的回答道:“臣一定竭盡所能,完成陛下的重任。”
朱由檢對著劉監丞招了招手,待到劉友榮走過來之後才說道:“國子監以前的事朕也不想再追究,不過今後的國子監改成大學之後,肯定不能像以前一樣了。這嚴監生的想法很好,又是國子監出身,朕打算給他一個做事的機會,就讓他先學著在國子監管理管理這物資用度吧。”
劉友榮雖然暗恨嚴監生把國子監的弊端透露了出來,但是他現在也不敢表現出來,隻能對著崇禎的吩咐點頭稱是。
嚴士奇沒想到會有這麽大的餡餅掉在自己頭上,他頭腦有些發暈的說道:“陛下厚愛,臣受寵若驚…”
朱由檢看著嚴監生突然問道:“嚴監生今年貴庚?”
嚴士奇語無倫次的話語被打斷後,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道:“免貴,臣虛度光陰四十有三了。”
朱由檢看著嚴士奇,歎了口氣說道:“人生苦短,嚴監生這大半個人生已經丟進科舉之途了,你還打算把後半輩子都丟在這小小的學堂之內嗎?也該出來做點事了,終不能到老了還要被人監生,監生的稱呼著吧?”
朱由檢的話一下擊中了嚴士奇的心扉,雖然進入辟雍之後,這47名監生就被朱由檢免去了跪拜之禮。但是這一刻,嚴士奇感覺皇帝比自己的親人更為關心自己,他不由淚流滿麵的對著朱由檢跪拜了下去,認認真真的行了一個君臣之禮。
朱由檢這次倒是沒有回避,因為這不是尋常的禮節,而是定下君臣名分的禮儀。這一刻開始,這位國子監內孤僻吝嗇的嚴監生,就真正成為了他的臣子,而非普通的臣民了。
看著嚴監生的模樣,一些年紀較大的監生,此刻也不由感同身受。
朱由檢扶起嚴監生之後,好言勸慰了幾句之後,對他勉勵道:“你剛剛接手這國子監的事務,未必不出紕漏。不過做事總要有個成熟的過程,隻要你做事是出於公心,朕總要替你兜住的。如果有些問題你解決不了,也可以寫成條陳交給朕,朕來給你拿主意。”
崇禎的話不僅讓嚴監生更為感動,更讓一邊的劉友榮熄滅了,想要給這位打小報告上台的嚴監生一點苦頭吃的念頭。
有了嚴監生這個開頭,朱由檢同後麵一些監生交談就比較順暢了。不過除了讓嚴監生出來管理國子監的用度之外,其他眼巴巴也想弄個職位的監生,卻沒有得到崇禎的許諾。
不過即便如此,這些監生心中因為嚴監生燃起的欲望之火,都沒有黯淡下去。連嚴監生這種除了年紀比較大,別無優點的監生都能被委派一個職位,他們這些自認才能比嚴監生更高的監生們,更是心頭一片火熱了。
朱由檢翻看著文章,走到了一個答應著站出來小胖子麵前。這位年約20餘歲,身材有些肥胖的監生,衣著華麗。但是麵上卻是一片靦腆,看起來倒像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富家子弟。
“你叫田文明?”朱由檢臉色有些精彩的,看著這個和名字大相徑庭的小胖子,不由出言確認了一遍。
“臣正是田文明,請陛下聖訓。”田文明漲紅了臉聲音輕細的回答道。
朱由檢微笑著說道:“田監生這一手字倒是娟秀,這促織經是你自己觀察所得呢?還是你從那背下來的文章呢?”
皇帝之言並不如何嚴厲,但是聽在田文明耳中,卻如驚雷。他唬的馬上跪倒在地上,急急為自己分辨道:“臣之文章,全是是臣平日觀察所得,臣願意為陛下詳解。”
田文明說著,也不待朱由檢發話,就如數珠珍一樣,把促織中的青麻頭、蝴蝶、螳螂、油利撻、青絲額等名蟲的形狀、大小和生活習性說了一遍。
剛開始田文明講的還有些抖抖索索,但是看到朱由檢一副興趣盎然的樣子,他的膽子也終於大了起來,畢竟是他心頭所好,描繪的是繪聲繪色。
估計在國子監內能這麽暢快的談論促織,對田文明也是第一次,他說道興起之時,不由自主的從懷中掏出了一個蟋蟀罐子,要給皇帝見識下什麽叫油利撻。
這下徐光啟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可不願意崇禎在國子監被一個監生給勾引到玩弄促織的邪路上去,這對他們這些準備大展拳腳,在這裏教育未來西學人才的大計可不是什麽好事。
徐光啟咳嗽了一聲,站出來狠狠的訓斥了這個玩物喪誌,把蟋蟀罐子帶在身邊的監生。這把田文明給嚇壞了,往日裏對他來說,劉監丞已經是大的不得了的官了,現在這位大明新上任的吏部尚書對他發難,頓時嚇得他麵如土色,低頭不敢出聲。
朱由檢看著田文明即便被嚇的瑟瑟發抖,但也始終抱著蟋蟀罐子沒有打翻,頓時知道這其實不過是一位癡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