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婕妤
偏宮
“那老賊馬腳藏得極好,我命暗衛日日盯著他也隻找到這些。”
齊恒沉靜地盯著桌上幾封書信,冷然道:“隻有這些不足以扳倒他,他身居高位,而我從未入朝,想要讓他死,那就隻有將所有罪證收集起來,一擊斃命。”
言談幾句後,陳鶴雲離開,桂嬤嬤便拿著方才補繡好的朝服進屋,“六爺,您先試試合不合身。”
齊恒起身,桂嬤嬤細致地將金絲繡邊翻好,將有些磨損的衣袖遮住,思前想後許久才開口:“六爺一定要進朝堂嗎,那可是個深不見地的坑。”
“便是火爐我也得進,我不隻為了我自己,還有你,還有鶴雲。”
桂嬤嬤長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恨他們,若不是他們拿捏你母親的出身,你早該封王,奉母親靈位入太廟,何必在這兒…”
齊恒不語,靜聽著櫃嬤嬤嘮叨,不自覺輕撫著衣擺處精致的繡紋,隻知那丫頭倔強淩厲,不曾想針線女工倒是極佳。
說了許久,桂嬤嬤聲停,寂靜荒涼的偏宮,屋子裏隻燃了幾隻燭火,搖搖曳曳,似乎下一刻便會落滅一般。
夜深露重,陸純熙推開房門照進一地月色清涼。
雲兒在一旁整理被褥,瞥了一眼她譏笑道:“你這人真可笑,曉真姐姐你不攀附,卻幫一個偏宮婆子,知不知道偏宮裏那位六爺是先皇的恥辱。”
陸純熙合上門,垂目輕聲道:“不是攀附,隻是我有無時間罷了,我既然沒有時間,瑛貴妃的宮女何必強人所難。”
說罷,陸純熙走向放在床邊的木箱,周尚宮命她為太後的朝服做最後刺繡,白日要替秀女裁衣無暇分身,隻能晚上睡前改改,不過都是小細節,花耗不了時間。
打開箱,朝服上本應該繡好的鸞鳳被劃破,斷線殘織,針腳雜亂,就連錦緞也被劃了幾道暗痕。
陸純熙目光一沉,拿著朝服疾步到雲兒麵前,語氣森然道:“怎麽回事,是不是你做的。”
雲兒抬頭瞧了瞧,隨後又低頭繼續擺弄自己的荷包,假作一臉無辜道:“我可不知道,這是太後娘娘的朝服,如今繡線斷了,明一早你如何交差啊。”
燭火葳蕤,陸純熙目光沉靜地望著雲兒,倏然湊近,一把緊捏住雲兒手腕,雲兒嚇得一驚惶急道:“你…你幹什麽!難道你還要屈打成招!”
陸純熙眨了眨眼,含笑開口:“你們這些捉弄人的把戲做起來是不是極爽?”手下力道又重了幾分,“可我絕不會任人宰割,動我一毫,來日有機會我也能扒她一層皮。”
語畢,陸純熙狠狠甩開雲兒手腕,拿著朝服走出房門。
開門一刹,襲來的涼風讓人不寒而栗,雲兒目光怔怔地坐在床上,腦海不住回想方才陸純熙的涼薄笑意,毛骨悚然。
雲兒氣紅了眼,朝門外大吼:“瘋子!得罪了瑛貴妃的人我看你能有什麽出路!”
頤和宮
“昨個新選秀女進宮,皇帝意覺如何?”
齊燁坐在太後身側,那張肅穆的麵容略帶笑容回話:“是有個深得朕心的姑娘,所以已冊封為婕妤。”
太後目光動了動,手中轉著一串佛珠慈笑道:“一朝便封婕妤,看來皇帝還真喜歡。”
掌事嬤嬤掌扁木箱進門,屈膝道:“太後,朝服繡房已經送來了,您可要看看?”
“看看。”太後身子向前傾了傾,打開箱子一刻,目光訝異,泛著奇異的色彩,眸光閃動慢聲道:“去繡房,將負責這件朝服的繡女叫來。”
過花廳,奇花異草,群芳爭豔,穿遊廊,雕梁畫棟,屋宇巍峨,陸純熙緊跟在嬤嬤身後,躍然眼前的金鸞宮殿便是太後寢殿。
熬了一宿,陸純熙勉強將朝服修補好,隻是與之前繡樣手法相比做了很大改動,兵行險著,除此之外她別無選擇。
太後突然急召,心中自然忐忑不安,路上她便暗下決心,進門就認罪。
待嬤嬤領她進殿,陸純熙幾步上前伏身行大禮,高聲道:“奴婢參見皇上、太後。”
“起來讓哀家瞧瞧。”
聞著殿內醉人的熏香,陸純熙仍俯著身誠懇開口:“奴婢有罪,請太後饒恕。”
殿中無聲,陸純熙不敢抬頭,隻盯著身下西域進貢的紙蔚,極好的花樣,皆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植株。
許久,太後將手中的茶盞放下,徐徐道:“哈哈,你這孩子真有趣,膽大敢改朝服,如今卻又畏畏縮縮,怎麽了?”
語氣溫和,看來不是問罪。
陸純熙應聲道:“奴婢…恐天家威儀…”
太後目光朝身側的齊燁瞧了瞧,調笑道:“喏,皇帝在這兒嚇到姑娘了。”而後又溫柔地問:“你這朝服改動哀家很滿意,不過,你是如何想到這種法子?”
陸純熙起身,沉吟片刻後回答:“回太後的話,奴婢知道您崇尚節儉,今年的朝服用的是往日舊衣,舊衣難免有過磨損,所以奴婢用了西域進貢的輕紗做罩衣,繡線摒棄金絲,用了普通的蠶絲,整件朝服既不奢侈華麗,也不會有失莊重。”
陸純熙抬眼,望向那件擺在木盒裏的朝服,透過薄紙的陽光在那層藏藍色的輕紗上淡淡暈出一抹光圈,高雅華美。
太後十分中意,頻頻笑道:“真是個七竅玲瓏心的姑娘,叫什麽名字,讓繡房指你到我身邊兒伺候。”
原本高懸的顆心此時總算是能安定幾分,陸純熙欠身行禮道:“多謝太後恩典,奴婢陸純熙。”
聽到名字,坐在一旁的齊燁眸光微微一動,意味深長地望了陸純熙一眼,是那個奉茶女。
“皇帝意下如何?”太後側首而問。
齊燁平和地笑了笑,開口:“真巧,方才和太後提起的婕妤,她什麽賞賜也不要,隻要一個人。”齊燁的目光移向陸純熙,頓了頓,“她也想要這個宮女。”
婕妤?
陸純熙低著頭,心中卻納罕茫然,後宮之中自己從未結交,怎麽會有婕妤指名要自己。
太後拂了拂紫檀椅上的青鸞牡丹團刻紋,略帶惋惜道:“唉,看來是哀家晚了一步,罷了,既然是皇帝心尖兒上的人要,我也不強留。”
走出頤和宮陸純熙才算身心舒暢,天家貴胄那股壓人的氣魄不假,無時無刻頭上像懸著把匕首,寒光鋒利,一子落錯便是魂歸西處。
陸純熙在雲兒怨念幽深的注視中離開繡房,走向離承乾殿最近的重華殿,宮中人人道皇帝雨露均沾,重華殿能奪取一半。誰若進了重華殿,便是這三宮六院最得寵的嬪妃。
快到殿前陸純熙才小心問了一聲:“這位公公,我剛進宮不久,對各位娘娘不甚了解,我隻知道娘娘位在婕妤,不知娘娘可有封號?”
小太監轉身,輕聲道:“皇上賜字‘瑾’,姑娘請進吧,別讓主子久等。”
陸純熙稍稍點頭走進內殿。殿中陳設不算極盡奢華,卻也似流光溢彩般絢麗,入人肺腑淡淡的馨香,不濃重,入喉有絲涼爽之感。
殿中無人,在那紗幔之後站著位身量窈窕的女子,纖細腰肢盈盈一握。
“奴婢陸純熙見過娘娘。”
“噗…”
雖然笑聲極輕,但陸純熙絕不會聽錯,這位娘娘在笑她?
掀起紗幔,妃色的宮裙九層華紗疊疊散開,蘇瑾嫣忍俊不禁道:“沒想到你恭順的模樣還挺像回事兒。”
陸純熙愣在一旁,半晌才萬分失態地拉著她,詫異道:“你何時成了婕妤?”
入宮秀女運氣略好些得皇帝歡心,封個美人、貴人,運道差了,除了侍寢那一夜,往後此生再未目睹天顏。
有誰能像她,一朝為婕妤,賜封號,住重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