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罰
茶室悠悠彌漫的一股清甜之氣,淡雅撲鼻,讓人不禁想起雲霧繚繞的山巔,受幾場春雨滋潤,山腰上的茶樹也愈加嫩綠。
陸純熙將茶書放在桌案上,仔細比對圖上與手上茶葉的模樣,一旁的宮女流玥低聲感慨:“尋常百姓家還真不能和天家比,這些陳茶雖說是去年進貢的,但儲存方式極佳,仍可以喝,就這樣白白丟了真可惜。”
“宮規如此,做事盡力便可。”陸純熙淡淡淺笑,將手中的茶葉按計量倒入茶盞中。
流玥注意到配茶有些不同,拿過陸純熙的茶書,疑惑道:“這書上要求以綠茶做輔即可,你怎麽還加了些桂花?”
“醫書上有注,綠茶性寒,久飲對身體有傷,所以我特以桂花作以調和,二者味道也不會相衝,我已請示過沈公公了。”
流玥敬仰的目光閃爍,讚歎道:“你還看過醫書,真厲害。”
陸純熙平靜地點了點頭,看天邊雲卷雲舒,變幻莫測,輕聲開口:“我祖父曾為太醫院院首,從小耳濡目染,所以比旁人知曉些。”
正說著,一位繡房宮女走進茶室,“純熙,你這兒真不錯。”
聞聲,陸純熙停下手中分配的茶葉抬眼望去,是剛來時和她住一間房的錦茹,且進宮前在寧巷時兩人還算鄰裏,偶爾有來往。
“還好,是要找於嬤嬤嗎?”
“不是,方才遇見趙嬤嬤,她讓我帶話,要你去東南方大殿的茶室取君山銀葉。”
陸純熙將桌上的陳茶倒進籃子疑惑道:“趙嬤嬤?她不是負責偏殿…”
錦茹四周打量了一番,眼神羨慕,慢慢開口:“我也不知,隻叫你快些去,莫耽誤了時辰。”
四周綠樹環合,放眼望去大殿似是佇立湖泊之上,空靈幻影,景致如繁花隔雲端,實景倒影迷人眼,難以分辨。
可整個大殿卻空無一人,寂靜肅然。
走進茶坊陸純熙疑惑,按錦茹之言茶葉理應在茶台之上,她將茶台的小屜翻了好幾次卻不曾見到。
“啪嗒。”
一聲輕響,身後滾落一個石子,陸純熙停下望了望四周,並無他人。
“啪嗒。”
又是一聲輕響,石子滾落在陸純熙腳邊。
陸純熙剛轉身,第三顆石子直直砸中她的腦門,這下她算是看清石子從何而來。
窗外參天古柏上,一少年坐在樹蔭間,約莫十九的年紀器宇軒昂,雖穿著樸素可那眉間聚著一股不凡之氣,深沉如夜的瞳眸,難以望穿。
“為何砸我。”
“你為何在此。”少年深情孤傲,可在樹影綽約間當真好看。
陸純熙心中猜度,難道是這大殿的侍衛?
“這位官爺,奴婢還有事忙,見諒。”說罷,陸純熙轉身繼續在茶室翻箱倒櫃。
“啪嗒。”
又是一粒石子丟進來,陸純熙忍無可忍轉身高聲道:“您到底有何話交代,直言便可!”
還未等少年開口,遠處傳來嘈雜男聲:“是誰!是誰闖入正殿!”
闖?陸純熙神色茫然,抬首之際卻望見梁柱之上盤旋的金龍。
忽然,陸純熙神經一緊,除了帝王寢宮誰敢不要命用龍紋圖騰。進來時殿中空無一人,說茶葉就放在茶室,自己翻遍卻毫無蹤影。
她中計了,這根本不是什麽別宮,是禁地。
“你才反應到,可惜遲了。”
侍衛氣勢洶洶衝進茶室,同一時,少年縱身一躍,翩翩身影便消失在那一丈綠蔭之中。
所有人肅穆立在庭院內,闃然無聲。
陸純熙站在一眾人之首,雙眸緊閉,心中懊惱,進宮以來隻知做好分內之事,卻忘了防人之心。
看著被押來的陸純熙,趙嬤嬤心滿意足,頗為得意地笑著,“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陵宮!那可是先皇的寢殿!”
陸純熙抬首,目光鎮定道:“奴婢遭人陷害,望嬤嬤明鑒。”
正殿的於嬤嬤氣度威儀,質問道:“遭人陷害?你倒說是誰陷害你?”
“繡房繡女錦茹,是她假傳趙嬤嬤之言,引我去陵宮禁地。”
趙嬤嬤厲聲道:“你說人家陷害你,你可有證據?”
“自然也有人替我作證。”語畢,陸純熙望向流玥,至少昨日她坐在一旁,親眼目睹錦茹告訴她去陵宮一事。
陸純熙與流玥四目相視那一瞬,流玥卻驚慌失措的避開了她,顯而易見的推諉。
庭院裏無聲的寂然,陸純熙心中明了,流玥是在躲。深宮之內,人心詭譎莫測,有時自身都難保又豈會顧及他人死活。
晨風微涼,在園中盤旋揚起一地秋葉。
許久,陸純熙伏身跪地,開口道:“陵宮禁地若非奸人設計奴婢定不敢擅闖,但任奴婢如何辯解也無濟於事,所以甘願受罰。”
“你倒是情願。”於嬤嬤將手中的名牌遞給她,輕聲道:“去刑房領二十板子,收拾收拾東西罰你去繡房吧。”
拿著包袱離開承乾宮,陸純熙心中慶幸,比起在萬人矚目的承乾殿,小小不起眼的繡房更適合安穩度日,不過就是得受皮肉之苦。
走在長街之上,遠遠的,她看見眉飛色舞走來的錦茹,得意,喜悅盡顯眼底。
“多謝你騰出承乾宮的位子,我定然好好侍奉聖上。”錦茹巧笑嫣然,“順帶告訴你一句,趙嬤嬤是我姑母。”
陸純熙目光隻望著遠方,粼粼之輝在東方天際閃耀,淡漠一句道:“皇恩浩蕩,隻怕你無福消受。”
“你!”錦茹嗔怒望著陸純熙,卻隻迎上她的不屑一顧。
人人都希望攀上枝頭做鳳凰,可麻雀終究是麻雀,就算站在枝頭最高處,也不過是一粒塵埃,風吹一霎,便散了。
陸純熙望著那青綠色飛翹的屋簷,她雖不戀承寵,卻也不會做釘在砧板上的魚肉,比起那些身家貴重的妃嬪小姐,她無牽無掛,每今日一筆賬,來日方長。
庭院裏百花掛著露水,鏤空銀薰球中嫋嫋而升的紫煙,整個承乾殿幽幽的檀香味,金鑾殿上,那睥睨眾生的男子手中掌著奏章,目光深沉。
端起茶盞輕抿了口,唇齒間留味卻有些不同。
“這茶今日換了?回味和之感稍有清甜”
立在一旁的沈公公回話:“是,奉茶宮女說綠茶性寒,秋日不可多飲,所以加了些桂花,奴才覺得甚好也應允了。”
齊燁雙眸微眯,盯著青瓷茶盞上徐徐盛開的牡丹,須臾開口:“賞。”
沈公公神色遺憾道:“回皇上的話,恐怕是賞不了了。”
“嗯?”
沈公公停下研磨的手回話:“那姑娘被罰去了後殿領板子,說是以儆效尤,您瞧,便是殿外那跪著的宮女。”
齊燁抬了抬眼,頓了半晌,將手下朱砂筆擱下走出正殿。
“皇上萬福!”一眾太監慌亂跪地,耀目陽光下,陸純熙剛剛受過刑,麵色慘白如紙,卻也硬撐著體力行禮。
齊燁看著她額際滲出豆大的汗珠,問道:“為何被罰。”
陸純熙心中茫然,貴為天子的皇帝是在問她?神思停了須臾才道:“奴婢遭人構陷,無法證明清白,隻能受罰。”
回想起方才茶盞中清香,齊燁開口:“朕喝了你的茶,身體好了很多,賞罰分明,你要什麽賞賜?”
在場之人皆吸了口涼氣,皇帝給的賞賜,那可是無上榮耀。
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張口,陸純熙卻伏身在地,隻說了一句:“奴婢不敢奢望,隻求一瓶上等的金瘡藥。”
令人錯愕的回答,不要金銀珠翠,就是個金瘡藥?
聞言,齊燁目光也動了動,“難道你不想繼續留在承乾殿。”
“受罰就是受罰,去繡房奴婢毫無怨言。”
見陸純熙目光忱摯,齊燁不再多語,身後跟著一眾隨從離開,心中卻淡淡地給這倔強的女子畫上一筆墨。
直到那腳步聲走遠,陸純熙才舒了口氣,這是她第一次如此之近的慕得天顏,那是天選之人給她的緊迫感,一言一行,從容又極為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