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章:【結局篇】親生母親
156章:【結局篇】親生母親
次日早上,汽車到達北京站。
車門一開,外面新鮮空氣湧進來。
易哲慎隨著人流下了車。
雖是盛夏,北京的氣溫卻算不上熱。天下著小雨,很小,細小如針尖的雨絲落在他頭髮上,肩膀上。
下了車,很快就湧上來一堆拉客的,七嘴八舌十分熱情地問他去哪裡,住不住賓館。
易哲慎沒有理會,徑直往前走。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事情發生得太倉促,他手頭得到關於薛蘭的消息也十分有限:
薛蘭多年前和肖國華離婚後,獨自回了北京娘家。
十多年前父母相繼去世,她也很快也下崗,之後因為有精神疾病,一直沒有再工作,靠著街道居委會微薄的救濟金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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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停留幾天,易哲慎在六環外一家不起眼的棋牌室找到了薛蘭。
棋牌室地方很小,裡面烏煙瘴氣。牆上貼的牆紙時間久遠,蒙了一層塵垢。
空氣中混雜著煙味、酒味、還有食物烹調的氣味,魚龍混雜的男男女女擠在一張張小桌上,各種各樣的方言聲不絕於耳。
棋牌室老闆把人指給易哲慎看:「喏,那個穿白衣服的就是薛姐。」
屋子裡最裡面一個桌上,圍著一圈人。
薛蘭坐在右側,她身上穿著一件半舊的白色上衣,蓬鬆乾枯的頭髮胡亂用皮筋扎在腦後。臉上皮膚枯黃黯淡,就像一塊發舊的塑料,還有她抓著牌的手,手指關節粗大,皮膚粗糙,遠遠超過她的實際年齡。
她低著頭,正專註手裡的牌局,等上家出牌,她緊跟著把手裡那張牌打了出去。
對面的男人啪的一聲推倒牌局,笑嘻嘻一句京片子:「薛姐,點炮了啊!」
薛蘭皺起眉,喝了口放在旁邊的茶水,隨即大聲咒罵。
那人也不惱,嬉皮笑臉說:「下回我讓薛姐一局哈。」
一局終了,眾人重新洗牌。
易哲慎點了一杯茶,在門口唯一空著的座位上坐下。
他視線長久地停駐在薛蘭身上,不動聲色地打量,看著,始終沒有言語。
原來這個面目陌生的女人,才是真正懷胎十月生下他的親生母親。
他試圖努力去回想黎美玲的樣子,記憶卻始終呈現一種茫然又困頓的狀態。
黎美玲對他的冷淡;
黎美玲從來像別的母親一樣對他笑。
哪怕他每次考試拿了全A。
可即便這樣,那年車子衝進海里時,黎美玲還是放棄自己求生的機會,用盡所有力氣把車門打開,將他往水面上推……
棋牌室噼里啪啦的麻將聲,將易哲慎從回憶中驚醒。
周圍昏暗的燈光,污濁的空氣,像是命運嘲弄地給他製造的一個笑話。
就像連日來無數次,他都希望之前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個荒誕的夢境。
只等他從這場噩夢裡醒來,一切又能回到正軌。
老闆在旁邊好奇地瞅著他,問:「你找薛姐有事?你是她什麼人啊?」
他回過神,片刻后搖頭,「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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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蘭一直玩到天擦黑,幾個牌友紛紛告辭,要回家了,她晃悠悠從棋牌室出來。
易哲慎便也起身,遠遠跟著她。
薛蘭沒直接回家,而是就近去了一條小吃街吃東西。
這個點,路邊攤生意十分火爆,食物的香氣在巷子里飄。
賣的東西都差不多,炒肝、炸醬麵、豆汁、麻豆腐、灌腸……
薛蘭站在一家攤位前,盤算著兜里剩下的錢。
她今天輸了不少,最後只點了一份最便宜的炒肝和炸醬麵。
然後走到後邊用帆布支起來的棚子,尋了個座位,坐下。等攤主把東西端上來,埋頭就大口吃起來。
攤主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招呼完其餘客人,看到易哲慎一直站在旁邊,既不說話,也不過來點東西。
於是好奇問了一句:「小夥子,吃東西嗎?」
易哲慎隨意點了幾樣。
裡面棚子里,擺了三四張桌子,幾乎都坐了人。
薛蘭坐在角落裡那張,易哲慎走過去,他個子高,低矮的棚子里,只能微微低頭,才在薛蘭對面坐下。
薛蘭吃得很快,一碗炒肝眨眼間被她吃得乾乾淨淨。
她轉頭又去端起炸醬麵,像是真的餓了,吸麵條吸得越發起勁,幾乎快把整張臉都臉埋進碗里。
易哲慎默默看著,忍不住說:「慢點吃,別嗆著。」
薛蘭吃東西的動作一頓,抬頭,看他一眼。
她好像不確定這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是不是在跟自己說話。
警惕地打量對方几秒后,她埋下頭,繼續把碗底剩下的麵條風捲殘雲般吃乾淨。
五分鐘,她把只剩下湯底的碗放到桌子上,這才抬手抹了一下嘴,「你誰?幹嘛一直跟著我?」
原來她認出他來了。
易哲慎:「不是誰,我就是路過。」
薛蘭懶得和他計較,喊來攤主,掏錢,準備走人。
「等等。」易哲慎叫住她。
薛蘭回頭。
她皮膚暗黃,一雙眼睛卻還清透明亮,有些像年輕時的黎美玲。
易哲慎問她:「您吃飽了么?」
「什麼?」薛蘭沒聽明白。
「您吃飽了么,我再請你吃點東西。」易哲慎說。
薛蘭蹙起眉,有點莫名其妙。
易哲慎:「我看你好像沒吃飽,我剛剛點菜點多了,自己一個人吃不完。」
他說著,一邊看向攤主,示意了一下。
攤主立馬過去張羅。
易哲慎轉頭,薛蘭已經毫不客氣地坐回對面了。
他點的菜很快就端了上來,一大碗鹵煮,和一盤爆肚,一盤褡褳火燒。
薛蘭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就吃。
易哲慎看著她,問:「您住哪兒?」
「這附近。」
「一個人生活?」
「嗯。」
「沒有其他親戚么?」
「都死了。」薛蘭把頭抬起來,重新看他一眼。
易哲慎看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本來還想再問什麼,卻沒說出口。
幾樣菜他一筷未動,最後基本全進了薛蘭的肚子。
吃完飯,他結賬。
「謝謝你,年輕人。」薛蘭抹抹嘴,問他:「你是外地人,今年多大了?」
「三十三。」
薛蘭若有所思,「三十三啊……我那個大的,現在要是還活著,應該也這個歲數了。」
易哲慎不說話。
薛蘭滿面愁容,自顧自哀聲感慨兩句,起身準備離開。
易哲慎目送她離去。
城市華燈初上,周圍路燈漸次亮起,薛蘭埋頭往回家的方向走,琢磨著剛才的事。
啪嗒一聲,手裡的鑰匙扣忽然掉在地上,她臉上神色漸漸變得古怪,彷彿是駭然失色,又彷彿是難以置信,最後嘴裡喃喃念了一句:「陽陽……」
倉促轉身時,夜幕下的街頭,易哲慎早已走遠。
薛蘭拔腿追過去,朝他背影喊:「你等會兒,等會兒……」
街上人來人往,人聲淹沒了她的呼喊,那道身影也已經淹沒在人海。
薛蘭跑得快要斷氣,直到狼狽地摔倒在地上。
旁邊經過的路人紛紛駐足,有人上去扶她,關切地問她怎麼了。
她捂住臉,忽然就嚎啕大哭起來:「是陽陽,是我的陽陽。他剛生下來時,夜裡蚊子多,我給他點蚊香,蚊香燒到他左邊太陽穴那塊,燒出一個月牙形……我認得他,我還認得他,那眉眼就像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