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訓誡書
雨是昨晚什麽時候停的,我已經完全沒印象了,我隻記得自己從老人院一回到家就倒在床上,沒吃飯,也沒喝營養水。
我看著玻璃窗上的電視節目,這是一個家庭生活互動直播推薦欄目,今天出場的是一個五口之家,兩個八九歲的小孩在飯桌上互相取笑對方是巨嬰,觀眾發出一陣陣善意的笑聲,另一個小孩在一堵牆前上網課。他們的父母不知幹嘛去了。
突然,上網課的小孩離開牆,跑到鏡頭麵前,無精打采地央求觀眾道:“我想點外賣了,誰借我點錢。”
也許是出於嫉妒,另外兩個小孩開始嘲笑、警告他:
“哥哥太不要臉了!”
“我要告訴爸爸。”
此處應該有笑聲,但不知是不是技術出了故障,觀眾們並沒有笑。我無聲地笑了,點了十塊網幣給他。
人類繁衍後代的目的是什麽?就像吃飯喝水一樣,是為了延續自己的生命,還是僅僅是一種心靈安慰?看來,說不定我們吃飯喝水也僅僅是出於一種精神安慰。
“眼睛都快瞎了!”那個上網課的小孩抱怨一句後開始滴眼藥水,那是一種可以緩解視力疲勞的眼藥水。雖然商家一直稱3D電視是不會影響視力的,但從我的角度來看,看多了眼睛還是會感到疲勞。據說在古時候,人們看手機太久甚至會導致視網膜脫落,那才是真的瞎了!
在觀眾的笑聲中,畫麵又回到了主頁。
我知道免費十分鍾結束了,像這種家庭直播一般要互相關注,對等直播才有可能不限時,可我並不想讓別人看見我的生活。
我點開了玻璃窗上的搜索,網上已經標注了老所長提供的事發地點:淼國濱海藍醫院。
這是一家小型的綜合醫院,占地麵積1128平方米,三層樓,醫院所有科室齊全,甚至還有整容業務。
從網頁照片上看到的就是一棟普普通通的三層小樓,天藍色的樓麵。
我點開了醫院的簡介:這家醫院的曆史可以追溯到傳教士時代,規模一度做得很大,幾經變遷,才成了今天的模樣。
牆上現出三張黑白照片:我注意到其中有一張照片是一個中年男人的頭像,他蓄著“八字胡”,戴了一副眼鏡,這種古代糾正視力殘疾的器械看上去有些滑稽。
下麵流動的配文是:我院創辦人,鑫國古代醫學的拓荒者,塔國傳教士和他的妻子,他倆在來淼的航船上相愛,到達濱海城後結婚。在四百年前的一次教案中,
他們的雙胞胎幼女中有一個失蹤,傳教士的妻子因焦急、害怕而精神失常,傳教士為照顧她而回國,未再返淼。
我注意到另一張照片上是一個神情抑鬱的女人,這應該就是他的妻子,可能是出事後拍的。第三張顯然是事發前的全家福,一家四口,兩個女兒七八歲的樣子,一家人看上去都是白白胖胖的。
我搜索了一下與這家醫院有關的問題,都是病人或病人家屬的醫學谘詢。醫院的宣傳視頻一大堆,但我並不打算點開。
我接著搜索了一下這家醫院的舊聞,結果有關於這家醫院的傳言竟然是鬧鬼——其中主要的記錄是一年前該院精神科有七個住院的病人因為相互打鬥死掉了,他們用病房裏的各種器具攻擊、傷害對方,現場非常血腥、恐怖。後來專家查出這些病人的大腦都受到過某種未知輻射的傷害,但專家帶著儀器來到這家醫院後,並未查出任何輻射源。
幾個穿統一白色防化服的人出現在頁麵上,配文是:連物理學家都來了。
三名受害者家屬起訴了這家醫院的老板,盡管證詞聽上去言之鑿鑿,但是並沒有任何有力的證據能夠支持他們的說法,這事最後不了了之。
我又回到最新時間點的新聞搜索:
這家醫院現已被當地安全部門查封,建築物一帶禁止行人靠近,盡管權威機構已經查明:該地區並無放射性物質的存在。
醫院院長是一位知名外科醫生,醫院新聞頁麵顯示,該醫院院長要起訴當地警方以莫須有的罪名剝奪了他經營醫院的權力,他在一個視頻裏語氣平和地抱怨市政當局針對這家醫院所實施的沒有理由的停業整頓。這是一個典型的外科大夫的長相,從言談到表情都是一個無辜者的形象,我看了幾分鍾就關了。
我撥通了老所長:“上次審的那個造謠的醫生,您有他的問話記錄嗎?”
他二話不說,很快發給我一份訓誡書,是音頻的。上麵的備注大意是:造謠者名叫張同道,文定醫院精神科醫生。這個錄音版本記錄了老所長審問他的主要內容。
警方:你為什麽要在聊天群裏傳謠。
造謠者:我沒有傳謠。
警方:那你交代一下你發現這種病毒的經過。
造謠者:在我開始交代之前,權且稱之為新年病毒吧,通俗易懂。
警方:行吧。
造謠者:12月26日剛上班,還是如往常一樣,先大概瀏覽一下這一天的病原微生物自動解讀結果
,沒問題的話就開始一天的研發工作了。意外的是,我發現有一個樣本報出了敏感病原體新年病毒,有幾十條的序列,且這個樣本隻有這麽一個有意義的病原體,如果是普通病毒,這已經是一個相當可靠的結果了。我心頭一緊,趕緊後台查看詳細的分析數據,發現相似度並不算很高,隻有大約91.5%。便想到有幾種可能:1、不同毒株基因組有一定差異;2、新年病毒容易突變,畢竟距離上次的傳染事件九年了,變異比較大;3、近緣物種的錯誤比對等等。為了確認結果的可靠性,開始了詳細分析。好在之前已經遇到過幾次這種類似的敏感的病原體確認分析工作,而且領導也曾跟我討論過幾次能不能做一個新發病原自動挖掘的分析流程,心裏一直記著這個事情,在做其他權重更高優先級更高的項目時也隨手做了一個初步的版本出來,這個樣本剛好可以派上用場。我給它起了個名字,相比於日常生產用的分析流程,它多了個後綴:“探索版”,包含了幾乎所有已測序的病毒基因組。
警方:打住,我不懂這些專業知識,你直接說這個病毒是如何把人變瘋的吧。
造謠者:感覺這病毒太了解我們文化了,不知它是否開過戰前動員會,你看它選的時間和地點,他們顯然是打算借我們過年喜歡紮堆、探親、訪友的惡習大開殺戒,情況會越來越嚴重,你看咱們這不可遏製的回鄉潮。目前我們對病毒有很多了解,但很多方麵我們還不清楚,既不清楚病毒的來源和其自然宿主,也不知道其傳染性或嚴重性。迄今仍未找到預防感染的疫苗和治療方法,現在是敵暗我明,我們要把病毒揪出來曬在陽光下,才能打敗它。
警方:你一精神科大夫為何要散布這些虛假消息,你都把這些消息發給誰了?
造謠者:我隻發在親友群裏,希望他們平時能注意一下個人衛生習慣。
警方:你有沒有考慮過你這樣做的後果?
造謠者:我都再三叮囑過了,叫他們不要外傳。
警方:你的初衷是好的,但你就沒想到有可能會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破壞社會穩定嗎?
造謠者:都怪我思想覺悟不夠高,給你們添麻煩了。
警方:我們希望你積極配合工作,聽從警察規勸,至此終止違法行為。你能做到嗎?
造謠者:能。
警方:如果你固執己見,不思改悔,繼續進行違法活動,你將會受到法律製造!你聽明白了嗎?
造謠者:明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