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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拿破輪與高學力

  我站在警察署的大門前,袖口處的的報時點顯示現在已經是下午四點了。三年來,我出門的次數少道都可以數得過來。最近連續下了一周的雨,今天立夏,老天終於開恩——放晴了。街上陽光燦爛,街邊的綠樹枝葉繁茂,每片葉子都被雨水衝刷得一塵不染,樹冠上閃爍著細碎的金光。


  太陽這會被樓群擋住了,再過一會,太陽就會西沉。


  我還在回味剛才簽的那份合同,更確切地說,那是一份保密協定,我被要求不得泄露機密,不得引起外界不必要的恐慌,被不法分子利用,否則就會受到法律製裁雲雲。


  我疑心老所長一定是對我隱瞞了什麽重要信息,至少他並沒有把全部真相全都告訴我,我知道的隻是其中的一部分。


  “現在我還不能跟你說得太細。”這是他的原話。


  這個老狐狸!正想著,衣領上的智能管家冷不丁地提醒道:“主人,您的中央冰箱需要更新製冷劑,外殼顏色也應該換一換了。”


  我沒有吭聲,我覺得有必要跟老所長攤牌了,現在想起來,之前我跟他能夠合作那麽多年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我用袖口上的紐電撥通了他的電話:“既然要我幫你破案,那您就應該信任我。”


  “那是當然,你還想知道什麽?”


  “告訴我真相,全部的案情。”


  “好吧,我都告訴你。”


  “趕緊的。”


  “世界各國的一級偵探已陸續抵達現場,就差你一個了,抓緊時間。”


  “就這麽多!”


  “可不就這麽多。”


  “你大爺的!”我在心裏麵罵道。


  “您的中央冰箱升級成功,外殼和製冷液已經更新。”我的智能管家經常自作主張,我覺得家裏的智能係統該修了。


  “我在跟人通話,冰箱關機。”我很清楚冰箱裏已經有一周沒裝吃的了。


  “對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們抓到撞我的凶手沒?”


  “沒有。”老所長的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了。


  “就沒有一點線索?”


  “暫時還沒有。”


  “合著您的意思是再讓我被我們殺一次。”


  “別的案子咱都先放下,好嗎?”


  “但你們首先得保證我的人身安全啊!”


  “那是必須的,現在我對你直接負責,隨時向我匯報工作進展。”


  我完全無語了。


  “我已經給你預定了明早的機票,正想通知你。”


  此刻,我心裏麵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


  我掛斷了通話,走到街邊停著的一輛轎車旁,點開引擎蓋上的通信區。


  我撥通了一個叫拿破輪的人,我知道這次全球偵破行動一定有這家夥出席,因為此人是塔國的一級神探,去年的世界排名僅次於自己,名列全球第十名,但三年前我的排名連續兩年都是世界第一。在我隱居的這三年的時間裏,我們一直都保持著聯係,拿破輪偶爾會給我出點難題,請教我一些關於刑偵方麵的技術問題,分享一些案例。


  不一會,引擎蓋上露出了那哥們玩世不恭的尊容,此人尖嘴猴腮,長相不討喜,尤其是那一對小眼睛,活脫脫就是一副壞人相。


  拿破輪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我就知道鑫國政府會讓你出山的。”


  “我也知道我們會派你出馬的。”


  “我還知道你會第一時間找我。”


  “我也知道你會知道我會找你。”


  “哈哈哈,默契,這就叫默契!”


  “這回你怎麽就不跟我分享一下成果了呢。”


  “你小子怎麽不自己來看呢?大夥都等著你呢!”


  “第一名那位來了沒?”


  “這廝能不來麽!”


  “他有沒有搞到什麽線索?”


  “目前看來還沒有。”


  我說的這人已經連續兩年排全球神探專業組第一名了,人稱目白李,淼國人,年齡比我大一輪。對他而言,案件發生在淼國,可謂近水樓台先得月。


  “我想看看那地方。”我突然想看看案發現場。


  “好吧,我確實拍一些錄像和照片,但我現在還不能給你看,我是簽了保密協定的。那就是一家小醫院,據說以前是一家精神病院,我看不出有任何特別之處。”


  就知道這廝是不會提供任何有價值的線索的。


  “哎,我說兄弟,你就不想複仇嗎?我可以給你提供一些線索。”拿破輪一直都很關心我被撞一案,大概是因為都有同樣的顧慮吧。


  “過去的事,不提了。”我果斷掛線。


  我再次連上了老所長。


  “對了,發現這個高能點的科研組織叫什麽來著?”


  “天澤物理學會。”


  我馬上在街邊另一輛電子轎車引擎蓋上點開了搜索……

  天澤物理學會成立於2100年,是全球物理科學領域的科技工作者們自願結成、依法登記注冊的,非營利性的學術性社會團隊。學會的主要任務是:團結組織廣大物理學愛好者,落實科學發展觀,堅持民主辦會,充分發揚學術民主,貫徹“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方針,開展學術自由討論;堅持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和優良學風;弘揚“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風尚,積極倡導“獻身、創新、求實、協作”的精神;促進物理學和有關科學技術的繁榮和發展,促進物理學和有關科學技術的普及和推廣,促進科技人才的成長和提高,促進物理學和有關科學技術與經濟的結合。“該學會的創始人叫高學力,是一位女科學家。”老所長突然冒出一句。


  “我要這個人的資料。”


  很快,她的個人資料發過來了,還隨附了一張標準像,此人生得很富態,一臉慈眉善目的樣子,這大概是她中年時候的照片,因為資料顯示她已經有137歲了:


  高學力,天體物理學家,我國近代實測天體物理學奠基人,天澤物理學會的創始人。她畢生從事實測天體物理研究,發現和證認了不少新譜線及它們的變化規律。在恒星的照相紅外分光光度研究獵父座氣體星雲的光譜研究和夜天光譜研究中取得重要成果。發展了用照相分光光度法確定大氣中臭氧層厚度的方法.……

  “能提供她的住址嗎?”


  “她已經把房

  子賣了。”


  “她還活著嗎?”這是我最擔心的。


  “恩。”


  “在哪?”


  “您今晚回家吃飯嗎?”智能管家又在關鍵時候來搗亂了,“需要我幫您叫外賣嗎?”


  “不了,晚點回家。”我沒好氣道。


  “哦……老人院,綠石老人院。”老所長顯然被我的話給弄糊塗了。


  “需要我幫您做什麽嗎?”智能管家繼續糾纏道。


  “不了,”我又想起一件事,“這輛車的顯示也太暗了,更新一下。”


  我沒有叫警車,而是選擇了不遠處的地鐵。我辦案一向都不願意打擾別人,更不希望被別人打攪,特別是警方。


  綠石老人院在西山上,來到這裏時已近黃昏。我站在白色的院門口,眺望遠處的風景:隻見一輪夕陽快要落山了,山頂一片紅光,甚為壯麗。


  從養老院敞開的大門望進去,可以看見幾個老人在院裏的空地上走動:他們一個個白發蒼蒼,佝僂著身子,躑躅前行。


  我一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麽一天,而且無法逃避地會有這麽一天,心裏不禁一陣發慌。三年前,我是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觸的,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受到重創後迅速變老了。


  進入過門通道時,我沒遇到任何麻煩,但在入口處與智能門衛打交道時就沒那麽順利了。


  “您找哪一位?”


  “請問高學力女士住哪間房?”


  “您是長者的家屬嗎?”


  “是的。”


  “您是她什麽人?”


  我低頭瞥看見袖口牌上的顯示今天是母親節,便隨口道:“她是我母親。”


  “在我們這裏定居的長者全都是試管嬰兒出身,而且絕大多數都沒有後代。”


  “但我確實是她的孩子。”我在這方麵經驗豐富,雖然智能門衛不可能受賄放行,但在有些機構的門口胡攪蠻纏是可以過關的。


  “您找的人確定是高學力女士嗎?”


  “對。”


  “這麽跟您說吧,她沒有孩子,連試管嬰兒的孩子也沒有。”


  我頓時感到臉頰熱辣辣的,但並沒有放棄,我改口道:“我是義工。”


  “她住乙區的105室。”


  我穿過四處蹣跚前行的老人時,注意到他們頭上都飄著稀稀拉拉的白發,臉上無一例外地長滿了壽斑,有幾個駝背老人的身體甚至已呈直角狀,看人須仰視,要拄著智能拐杖才能挪動腳步,總之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


  周圍都是老人,這讓我倍感壓力。


  經過食堂時,我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看見裏麵有許多老人在用餐。


  “晚飯吃這麽早!”我心裏麵嘀咕道,“估計老家夥們一天到晚無所事事,就指著這一日三餐了。”


  一個老人用手指笨拙地玩著餐桌上的電子遊戲,另一個老人艱難、緩慢地扒拉著碗裏的飯粒。在餐桌間的過道上,還有幾個坐著自動輪椅的老人,伸縮支架上掛著營養袋,他們看上去是靠輸液為生的,可他們為什麽會來食堂呢?或許是為了感受吃飯的氣氛!

  這時,遠處傳來一支旋律奇特的曲子,說不上是悲傷還是快樂。我尋聲望去,迎麵來了一輛輪椅,上麵坐著一老太太,隻見她目光呆滯,頭上頂著一把亂糟糟、沒有營養的灰白頭發。


  我正想跟她打聽高學力的住處,沒想到她的輪椅一拐彎,駛進了一處遊樂設施。在那裏活動的老人似乎不算老,男男女女都穿得花裏胡哨的,一個禿頂的老頭一臉興奮地拉著手風琴,一群老太太圍著他開心地跳著舞,他們似乎都沉浸在對青春歲月的回憶中。


  我停下腳步看了一會,我覺得這些人的神誌還算清晰,應該可以跟他們進行正常溝通,便走了過去。


  我從人群中發現了剛才遇到的那位老太太,此刻她正在耐心地指導一胖一瘦倆老頭坐蹺蹺板:“你們要懂杠杆原理,你的重量雖然大,但隻要你的力臂足夠短,那麽你的力臂和重量的乘積就能小於我的力臂和重量的乘積,你們就能蹺起來了.……”


  我心裏不禁感歎道:“這老太太看上去都那麽老了,腦子還這般清晰!”


  “您好,老奶奶,”我一直等到她說完,才開口問道:“請問乙區在哪?”


  “我就是乙區的,”老太太緩緩抬頭道,“你找誰?”


  她的嗓音雖然很輕有點沙啞,但還算清晰

  “我找105房的住戶。”


  “我就是105的。”


  不會這麽巧吧!


  “您就是……高學力.……博士?”


  “叫我高教授比較好,說實話,我更願意做一名老師。”


  這也太巧了吧!我覺得這簡直就是天意。她的臉看上去要比資料照片上那個中年女人的臉瘦削很多,除此之外便再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也就是街上一個普通老太太的長相。


  “我是.……”


  “我認識你,”我剛想做自我介紹就被老太太打斷了,“你就是那個死而複生的神探,以前在新聞裏看到過你.……對了,你叫什麽來著?”


  “我。”


  “對對,是我。”


  “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們回房裏聊聊好嗎?”我覺得這裏有點吵。


  “好好,”老太太似乎對我的來訪感到很高興,“你跟我走就行了。”


  看來老太太平時有看新聞的習慣,在去往乙區的路上,我問道:“高教授最近看新聞嗎?”


  “看啊,我每天都看。”


  “幾天前,天澤學會在淼國一座城市發現了異常高能點,這事您知道嗎?”


  “天澤?”高學力一臉懵,“這都是些什麽玩意?”


  “天澤學會不是您創辦的嗎?據說我們在國外的一座城市裏發現一處能量極高的地方,也就是說.……對城市安全來說,確實存在著極大的隱患。”我耐心地解釋道。


  “啊哈,天澤物理學會。”老太太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沒有,沒有,我不知道。二十年前我就已經交卸了會長一職,現在我完全不關心這些事了。”


  “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能量,您能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嗎?”


  “不知道,你要是問我太空裏的事或許我還能略知一二,我知道黑洞就是體

  積無限小能量無限大,這個我真不知道。”


  對話陷入了尷尬,我連忙轉換話題道:“今天是母親節,我給您訂了一束鮮花,一會就送到。”


  高學力聽後不住地說謝謝。


  “今天還是另一個重要的紀念日,你知道麽?”她突然神秘兮兮地指著自己胸前別著的一朵小白花問道。


  其實我早就注意到那朵白花了,我以為那不過是老太太個人喜愛的服裝配飾而已。


  “所以今天是什麽日子?”


  我感到自己的左袖口震動了一下,低頭一看,隻見袖口顯示道:“今天是綠洲大地震三十周年。”


  “這麽重要的日子你都不知道?死了那麽多人!”聽高學力的語氣,似乎她有些失望。


  “我想起來了,大地震嘛,我知道。”我連忙道。


  “說到能量,”高學力對我答對了問題顯得非常高興,“那次地震的能量就很大,以至於我們都檢測不出來。都說那天是大地震的紀念日,其實那不是一次普通的地震,那是一次反物質引發的地震。”


  二人說著說著,105房到了。推開門一看,裏麵的陳設是酒店單人間的風格,米黃色,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老太太把輪椅轉到落地窗前,目光呆滯地注視著窗外。在落日的餘暉中,不知名的花瓣紛紛飄零,榕樹也在不斷地掉葉子。


  “小夥子,”高學力突然問道,“現在是什麽季節?”


  “剛剛立夏。”


  “似窮秋啊似窮秋!”老太太喃喃自語道。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們的聊天仍在繼續。


  “其實未來有很多事是無法預知的,比如人口問題,在人口大爆炸的巔峰時期,那時候的人們是多麽地絕望!我們預計未來的人口會填滿海底。為了降低生育率,有的國家甚至實施了強製性計劃生育的政策;有的科學家為了解決住房問題,想出了建壓縮房。但你看看現在,最大的人口問題是生育率的負增長,再怎麽鼓勵生育也沒什麽人生孩子了。還有就是教育,過去,中學生被課桌上堆積如山的課本、練習冊壓得喘不過氣來,如今,大學關了一所又一所……這誰想得到。”


  “等等,”我打斷了老太太的感慨,我對她話裏的一個用詞產生了興趣,“不好意思,剛才您提到的‘壓縮房’指的是什麽?”


  “就是在房子裏製造更大的空間,以便讓更多人住進去。”


  “可這怎麽可能!那不就跟變魔術一樣了?”


  “空間壓縮還隻是停留在理論階段,雖然數學公式演繹這個理論是可行性,但所需的條件太高了,當時還達不到。”


  “現在呢?”


  “目前也不可能。”


  二人正聊著,屋外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呼喚聲。


  “Ruby!”


  “kattie!”


  聲音由遠而近,又漸漸遠去,甚為淒涼。


  “那是丙樓的吳大姐,她的兩隻狗跑了,在這喊了都快一年了,差不多每周要來那麽一兩次。”高學力歎了一口氣接著道,“孤獨的老人是招人厭的,沒有誰會喜歡孤獨的人,更何況還是老人。”


  “那您為什麽不學她也養寵物呢?”


  “我怕給別人添麻煩,包括動物。”


  我雖然心有戚戚焉,但我現在沒心情附和她。


  “你也是一個孤獨的人。”但高學力還是把話題轉移到了我身上。


  我沒吭聲。


  “所以你沒交女朋友,也沒養寵物。”


  “是的,”我覺得現在老太太成了偵探,自己成了目擊證人,“我擔心自己的工作會連累到身邊的人,我的狗死了後我就再也沒養狗了。”


  “年輕人,你怕死嗎?”


  “幹我這一行就沒有怕過什麽。”


  “不,你怕死,”高學力就好像看穿我心思似的,“我從你眼睛裏看出來了。”


  我尷尬地笑了笑,這是我頭一回完全被受訪者牽著鼻子走。


  “我曾經一想起即將到來的六十歲就會產生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我常常從夢中驚醒,每次都能把自己驚醒,睡意全無。”高教授感歎道。


  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做的那個噩夢。


  “人們常說戰勝自己對於年齡增長的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功成名就,擁有美好的愛情和幸福的家庭,但我一樣都沒有做到。一個人如果太努力活給別人看,就會痛苦得不得了。今天如果你相信自己做得還不錯,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你的時候,你真的可以很自在。人生有時候需要勇敢一下,勇敢去愛,勇敢去恨,然後,勇敢忘記,勇敢向前,再向前。”


  這老太太太能侃了!

  “我研究了一輩子的天體物理,最近卻迷上了宗教。”高學力話鋒一轉道。


  “為什麽?”


  “你知道遠古時代的神醫是如何從上萬種野草中找到治病良方的嗎?”


  “不知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感覺今天有可能一無所獲。


  “你是一個偵探,猜猜看。”高學力仍舊熱情地鼓勵我道。


  “大概是通過一個個試的辦法吧,這方麵他們有經驗。”我隨口道。


  “那光一劑藥方他就得試一輩子,還不見得肯定能找到。”


  “要不就是搜集民間的方子做成合集,很多人幫我一起試?”


  “很多藥方就是他本人首創,能幫他的助手和弟子加起來也就幾個人。”


  “那是什麽?”


  “你絕對想不到,是扶乩,相當於巫師占卜,從未來或者更神秘的地方尋找答案。”


  “可我們這個時代的進步還是隻能靠科技。”


  “是的,是的,宗教最大的好處是能夠幫助人們找到內心的平靜,巫術最大的問題是沒有規律可循。”


  我覺得再這樣談下去是不可能有任何收獲的,於是決定離開。臨走前,我在沙發椅扶手處默默下了一束鮮花訂單。


  “高教授,時候不早了,我走了,您早點休息。”


  “好的,好的,歡迎你下次再來。”高學力緩緩轉過身來。


  “我隨時會向您請教問題的。”我已經記下了她的網絡地址。


  “好吧,很久都沒跟人這麽痛快地聊天了!”老太太滿是褶子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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